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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奶奶把那盏满是油渍的灯盏点上,昏暗的灯火在夜风中摇着。她又从头上取下簪子把灯草拨了拨,灯火跳了跳,稍稍亮了一些。这时爷爷忽然从门板上坐了起来,奶奶吓得一哆嗦。
爷爷原本是个满清秀才,六十岁那年当了红军。1934年5月的第五次反围剿战斗中他在福建长汀负了伤,被送回故乡于都。
红军各部队陆续到达于都集结的头一天,爷爷已经被搁上了门板,奶奶想他很快就要断气了。第二天,红军来到于都,工兵部队和县委、县苏维埃政府向县城内外的店铺、祠堂、民宅征集可用的木料、门板,动员全城男女老少把征集到的材料扛着、抬着送往离城五华里的东门渡口,支援红军架设浮桥,准备分四路,渡过于都河,突围长征。
爷爷对奶奶说:“老婆子,你听到铜锣声了吧?”
奶奶摇摇头,告诉他没有。于是爷爷埋怨道:“死老婆子,你撒谎,白天乡里打铜锣走村串巷征集门板、木料,你没听见?”
奶奶抹着眼泪说,听是听见了,心思都在你身上。再说你都快断气的人了,还管那么多事干啥子?爷爷说这事我可要管,你赶快把我从门板上移到地上去,把这块门板给红军送去。
奶奶有些为难地说,等你走了,我再把它送去好了,而且我也扛不动,只能让支前的民工来扛。爷爷听后,再不说话,又重新倒下,进入了昏迷状态。望着爷爷那干瘦的面孔,望着那只被敌人砍掉的胳膊,奶奶左思右想,觉得爷爷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临死前有这么个心愿,怎么说也应该顺从他。于是请来民工组的人,把爷爷移到地上,把门板搬走。
第三天下午,奄奄一息的爷爷又突然坐了起来,奶奶又吓一大跳。爷爷则声音洪亮地问:“刚才是不是红军来过了?”
奶奶说没有的事,红军都在准备搭桥渡河。爷爷说红军一定来过了,是奶奶瞒他。奶奶说有什么好瞒的,你自己是红军,两个儿子是红军,女儿支前去了,红军要转移,家中能拿出的吃的喝的用的都送去了。
爷爷说还有一样没有送去,奶奶问是什么?这时门外的街巷里又传来了一阵阵铜锣声,一位中年男人正边打铜锣边吆喝着,让大家把门板、木料送到河堤上去支援红军架设浮桥,说第四座浮桥还缺少木料。
爷爷揉揉老花眼睛,指了指停在屋角的自己的那口棺材,当地叫做寿木:“红军正在搭浮桥,现在我一时死不了,寿木一时也用不上,把木板送给红军,为红军过河派点用场。”
奶奶一听,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些颤抖地说:“老东西,你莫不是糊涂了?”
爷爷却对奶奶说:“我才不糊涂呢,你听我的,现在第一位的是红军搭桥过河,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棺材以后还能再买。”
奶奶告诉他没有钱,买不起的。
爷爷就说他死后不用要棺材,就放在于都河边的西山上,用石头垒个土包埋了就行了。奶奶听后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数落着:“你知道什么人死了才没有寿木吗,那是没有妻子儿女,没有人送终的人。现在我还在世,你的儿子女儿还在。那怎么行呢?”
爷爷想起许多同自己一起战斗过的牺牲的红军战士,他对奶奶说:“我是受伤的红军战士,把寿木送给红军搭桥过河才是我最快活的事。”爷爷说完又倒下了。
奶奶想,是的,有很多红军牺牲了,爷爷是红军战士,他受伤了,也许死前他的最大愿望是红军能渡过于都河,她应该满足爷爷的心愿。于是她爬起身,边擦眼泪边朝屋外走去。
太阳正斜斜地照在红军搭起的浮桥上,红军出发了,大队的人马像天边的云彩,沐浴着夕阳的光辉,连绵不断,渐渐远去。
第二天,中央红军渡过了于都河,爷爷断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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