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地理》杂志有一张很著名的照片:在一片热带雨林里,某个土著女性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似乎正打理着头发。初看这张照片时,我尚未领悟到摄影师的用意,后来,在一位朋友的指点下,我理解了这张照片的真正含义,它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全球化”的寓言,似乎在暗示我们:即使是在雨林里的那些部落,也无法逃避现代文明的沾染。 正是这样,我记起在列维·施特劳斯的游记中,似乎也提到过类似的场景,这位法国人在《忧郁的热带》里这样写到:当自己在亚马孙丛林寻找土著时,不时看到的,却是镜子、罐头盒等现代器物。
今年夏天,我也拍到了类似的题材:在川西藏区亚青寺的跳神仪式上,喇嘛们就拿百事可乐替代了传统的“食子”,用来供奉天地间的神灵。我知道在很多人看来,这种同化,不啻为现代文明的一项罪责,后者凭借着市场体系的渗透,价值观念的输出,正日益把我们卷入到一场全球化的漩涡之中。在这样的环境下,越来越多的地方文明,正逐渐失去其生存的空间,英语中就出现了“McDonaldization(麦当劳化)”这样的新词汇,它所描绘的就是这样一个同化了的世界。
正是这样,对地方传统文化进行拯救,为当代人所关切。在去年的北京书展上,我曾留意过《汉声》的展台,这本杂志在上世纪70年代甫一面世,便在台湾文化界引起轰动。据我所知,《汉声》的创始人有这样一种抱负:即通过多年的积累,可以建立起一套“民间传统文化的基因库”,我的一位在《汉声》任职的朋友曾这样解释道:“很多年后,当泥人、蜡染这样的手艺都绝迹时,我们希望后人仅凭《汉声》的描述,就能做出和今天一样的作品。”
这样的抱负,多少有些悲观色彩,似乎在世界趋同化的今天,我们的一部分传统文化已面临着绝迹的危险。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有着不同的看法,全球化的浪潮看似不可阻挡,但很多时候,我们都忽略了传统的韧性。
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当铁路修到某个寨子时,村里人认为来了一条黑龙,他们在铁轨旁摆上祭品,以此来祈求神祗的降临。在这个故事中,我们看到传统以一种隐蔽的、出乎意料的方式,嘲弄了现代人的自负,它们并非是想像中的弱者,在冲击下不堪一击。其实在更多的时候,所谓传统,总意味着某种“倔强”,它们足以在全球化中独善其身。
早在上世纪50年代,美国人类学界就有“新进化论”的提法,他们修正了既有的错误观念,强调一个物种的进化,未必沿着固定的线性链条。这个世界固然有人类这种“适应所有环境”的高等物种,但也同时存在着昆虫、爬行动物这些“特别适合某类环境”的低等物种,决定一个物种和文明能否生存的,是看它是否适应当地的环境。
列维·施特劳斯曾说,“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连结了一个世界”。生命对于很多人来说,总是向上的轨迹,所以他们相信,“传统”会为“现代”所取代。但这些旅行者们,不断地从大城市里走出,在不同的文化间漂泊,于是他们笃信,这世界充满了多元。正是这生命历程的不同,孕育出在价值上的差异,当其他人认为现代化的潮流不可逆转时,我坚守着传统的阵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