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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很沉静,实际热情干练的李亚蓉
我做我喜欢
我是艺术类型的人,我没办法放弃感动我的、内心鲜活的东西。今年去陕西采风的时候,我在黄河边一边捡石头,一边唱。有一个同行的美国人问,李小姐你是不是第一次来?我说我都来了十年了,十几次。她不相信:你还那么激动?
是的,一个艺术家必须被某种东西所激动。许多跟我去西部采风的人,去了一次说再也不想来了,那么穷!那么荒凉!可我却总感觉那里有一种让我激动的东西。这是我无数次为西部流泪,无数次往西部跑的秘密。
最早我是搞美术的,1987年上了中央美院。快毕业的时候,大家都瞄着七届全国美展。就在最后一周,我从大院拣到的一块破木头上看到了我灵魂想表达的东西,于是雕了《我……》,没想到竟成了我们班入选全国美展的二人之一。别人非常不服气,导师钱绍武说,李亚蓉不像你们用这么好的材料,但她的东西有一种美和伤感……于是我知道,我的成功来自于做我自己喜欢的,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后来我做了记者。有一天,在北师大教授张同道家听到他去陕西安塞采风录来的民歌《泪蛋蛋》,刹那间好像一股暖流充斥我心,我的感情一下变得非常温暖和原始。这时候已经是1995年的腊月二十三,快过年了,我抛下孩子和老公,一个人来到陕北。
记得那个异常寒冷的早上,我在延安下车。别人介绍曹六,我听了这个远近闻名的小伙子唱,不太喜欢。他们带我找了好多歌手,听了都不行。刚回到招待所,忽然听外面有人发出金属般的笑声,贺玉堂来了。他一唱就把我激动惨了。当天晚上我睡不着觉,他的据说比帕瓦罗蒂还高八度的音一直在我脑袋上盘旋,我连夜给中央音乐学院教授钱蓉打电话。钱蓉也很激动,我们俩商议能不能搞一个MTV,让全中国知道这个农民歌王。
一听说有人自费给农民歌王拍MTV,记者都疯了,起码有上百人日夜川流。有人夸我聪明,别人做港台,做现代,你做民歌。我有什么聪明,我只做我心想的。
表面热闹,内里的苦楚没法说,在黄河边的荒野中一拍一个多月,期间经历了群众演员罢工闹事,主要演员要高价拿糖,洪水爆发,食物后勤中断……周围几百个山陕大汉,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指挥,向谁哭诉?在那个主要歌手称病那天,我老实对他说,我自己借了十万元,吃苦受累,一点效益也见不到,就是想把你们这些农民歌手推出去,现在如果真的天时不到,那我只好放弃拍摄了……他的“病”一下好了。后来《庄稼汉》大获成功,先后被中央电视台等中外十几家大媒体授奖颁誉。
谁最终会得上天回馈?
《庄稼汉》成功后,有一位过去热爱艺术现在想重温旧梦的老板找到我,让我策划。我提议做一盘山陕农民歌王的集体亮相,大家拍手叫好。我自费到西部考察了好几个月,寻找农民歌王,又说动了几位作曲家参与。谁想老板以为傍上有名的作曲家就万事大吉,过去许给我的股份、名头都不算了。
真诚到此失败?我极为痛苦,春节时跑到海南,一个人面对大海痛哭。我想退出。
但心灵的经历哪能那么容易忘却?农民歌王王向荣,年轻时因为家穷,他所爱的女子随父母走了西口,别离是撕心裂肺的。在生存十分不易的地方,一个爱自己的人是生命中最大的财富!几十年间,王向荣每天看着苍天大塬和缓缓而动的羊群,唱思念妹子的歌,泪水止不住往下落。这样的人,他唱的《走西口》,能不动人?这样的真情,能不把电视台上那些“民族唱法”比没了?
农民歌王都是苦汉子,所谓不悲不喜谁会唱?那时候,如果我不管就没人管他们了。这些民族的宝贵财富只能像山中落叶一样化在土地里。没有任何人会指责我,我可以去画我的画,做我的雕塑,当我的记者,生活会平静地进行下去。
但创造者和非创造者,就差那么一点心念,我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悲剧感,在最后要放弃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头,为他们组织了背水一战的“十大农民歌王演唱会”。
演唱会出奇地成功,人们熟知的青年歌手阿宝和石占明就是在这次演唱会上走进中央电视台,走向全国的。
没过多久,一个陕西周至的农民跑到北京来找我:“李老师,我向你汇报一个秘密,在咸阳和关中,有唐代的音乐保留下来……”李亚蓉又深入周至和咸阳半年,调查和编辑那些散乱飘零的古乐,带领“百名农民”进京上演了“长安古乐”。想想看,一百多个农民浩浩荡荡进北京,我一个弱女子,没有单位组织,没有大单位真正挂靠,怎么调度组织?想想就难!
事后有当地艺术家说,“李亚蓉你胆子也太大了!陕西关中农民最难缠了,我们陕西人都不敢碰,你居然敢带到北京!”但我用真诚化解一切。比如签约时一个村子几十位农民突然不签了,提出要在北京玩多少天,要多少保险,要怎么怎么。我说我不是政府,也不是大款,我就是喜欢民间艺术。你们提太多要求,我只能放弃……我在西村哭,半年的辛苦很可能付之东流。当时那个村乐社的田社长给我拿一张纸擦眼泪,然后下令,下午两点半,所有人到这签约,不准提任何要求……半天时间把一百多人签了,也创造了一个小奇迹。演出成功大家互相拥抱时,导演郭大群说,你一直在哭,找钱在哭,排练在哭,签约在哭,就这会儿笑了,好像你所有的努力都在为这一笑。
这是心念的力量,悲情的力量。一个人的力量有时大得胜过机构的力量、金钱的力量、各怀心结的众人的力量。
让大地的声音行之更远
有媒体问我,是不是只是一些老人才喜欢民歌?我说我是从文化和情感的角度去挖掘这个民族宝贵的、能对世界有所贡献的那部分。我不是想让年轻人都去传唱,而是希望作为一个都市人能了解,就像美国人了解黑人灵歌和原始布鲁斯,波兰人了解马祖卡,俄罗斯人了解伏尔加船夫曲一样。从西部民歌中,我第一次听到土地的东西,那么让我伤感,让我感到亲切和凄美,因而我想让更多的人听到。
阿宝说的一句话让我想了很久:“李老师,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大家特别尊重你,你的名气很大。但看每次活动你都没挣着钱,我心里很难受!”不设法改变,没法行之更远。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跟商业结合得更好,让保护民间艺术的行为自己造血。
城市年轻人喜欢漂亮的偶像,做完“百名农民”后,我又去寻找民歌手,要找长得比较好、又唱得比较地道的、多才多艺的年轻歌手。开着吉普车走在草原上,跨过了雪山和荒原,有时经过了八九个人接力询问,才终于在某地听到久盼的歌声……找了一年多,找了一批又一批,我终于找到了几个一出来就会震动乐坛的人,而且想出了推出他们的方式——让他们与西方“原生态”联手。9月19日、20日两天,中西方的原生态音乐在北京海淀剧院大比拼,看谁更原始、更有力度,谁更刺激年轻人的耳朵!
中国今年的一个关键词是“原生态”,英国《泰晤士报》就醒目评论了中国的原生态音乐进入中央电视台的事件。世界普遍认为,中国的流行乐已经开展了近30年,可是在世界的舞台还默默无闻,要想振聋发聩,只有引入和启用中国的原生态音乐。
参加演出的德国“大乐队”是西方演绎原始爵士最好的乐队之一。他们演唱的曲目全是美国布鲁斯和黑人灵歌中最著名的曲目,即“原生态的曲目”。其中被称“爵士公主”的麦丽·沃斯卡尼安才19岁,是乐队的灵魂人物,也是西方为数不多的可与黑人媲美甚至有所超越的爵士和灵歌的白人歌者。而这次我推出的农民歌手也一反过去朴实木讷形象,全是年轻英俊的帅星模样,应和了《西行漫记》作者斯诺说的“中国最英俊的男子在西部”的说法。最漂亮的男性唱野民歌,最婀娜的女性唱布鲁斯,这场景让我迷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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