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箱养鱼”在连云港市东海县的老百姓眼里是个“致富发家”的代名词。江苏最大的人工水库——石梁河水库和次之的安峰山水库就位于该县境内，其中的石梁河水库“网箱养鱼”已经有10多年的历史，而安峰山水库因当地政府3月份的一个鼓励政策，“网箱养鱼”从无到有，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当地四五十个村民就在水面上布了3000多个“网箱”，共投入800多万元大搞渔业养殖。

　　然而，让这些村民始料不及的是，就在鱼苗投入“网箱”3个多月时间，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消息传来，东海县政府以“治污需要”，要求养殖户在15日之内将网箱“自行清理完毕”。让养殖户们不解的是，当初养鱼是因为有政府鼓励，为何仅仅相隔半年，政府却又要他们撤掉网箱。尤其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说是“治污需要”，为何石梁河水库“网箱养鱼”按兵不动，却偏偏撤安峰山水库的“网箱”？显然，政府这种“治污需要”的理由有点牵强。同时也有养殖户指责当地政府不讲诚信。

　　在半年时间内，政府为何出台两个相驳的政策

　　Ａ

　　治理污染：

　　网箱养鱼成为清理目标

　　蔷薇河是连云港市区惟一的饮用水源。安峰山水库位于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海县，地处连云港市水源保护地——蔷薇河的上游。由于前不久蔷薇河被江苏省环境保护委员会列为“2006年省级挂牌督办的十大区域污染案件”之一，一直以来被各界指责为“污染源”的安峰山水库，由此成为此次“蔷薇河治污行动”的“急先锋”。

　　连云港市对此次蔷薇河水污染治理高度重视，围绕治理行动，从市到县成立了由各个部门组成的领导小组，展开了“蔷薇河水污染”整治的“利剑行动”。安峰山水库“网箱养鱼”风波也由此产生。

　　安峰山水库是江苏省第二大水库，围绕这个水库引发的新闻并不鲜见，但新闻的主题却始终都围绕一个并不鲜见的名词——“污染”而展开。最近，又一个“污染”的话题困扰了与安峰山水库有关联的一些农民，以及相关的政府部门。

　　因为“治污”需要，8月4日，东海县发布了一个名为《关于清理安峰山水库网箱养鱼的通告》的政府文件，直指“网箱养鱼”是导致安峰山水库水体遭受污染的“元凶”，因此，该县政府要求养殖户在15日内将库区内的网箱“自行清理完毕”，超过规定期限“县有关主管部门将组织集中清理”，并且还将对养殖户按照有关法律规定“予以行政处罚”。

　　接到《通告》后，养殖户顿感委屈，认为水库的污染是由周边化工企业排放污水导致，而网箱养鱼不仅不污染水库，相反还净化了水库的水质。同时，也有人指责，“清理网箱行动”实则是当地政府“抓小放大”掩盖化工企业污染水库违法行为的“遮羞布”。

　　当地养殖户对于此次“清理行动”的质疑已经持续了1个多月，本报也不断接到部分养殖户就此事的反映。昨天，为探事实究竟，记者前往当地展开调查。

　　一种普遍的说法是，为了加速鱼类生长，提高单位面积产量，养鱼户向水中投放化肥、畜禽粪便，严重污染了水质。东海县政府发文要求清理网箱养鱼是不是基于这样的原由？

　　昨天上午记者到达安峰山水库时，并未与养殖户进行联系，而是直接走进水库附近由养殖户搭建的一个个棚户内。在这些棚户内，除了床铺以及做饭的家什，记者没有发现鱼饲料、化肥、畜禽粪便等物品。走访水库周（遭）边的村民，得到的答复也是，“没看见谁撒饲料喂鱼。”

　　水库的水质较为清澈，库区内布满了网箱，大约每隔五六十米就有一排网箱。一位年轻时曾在库区以打鱼为生的老汉告诉记者，粗略估计水库内有3000多个网箱，如果是成年鱼，一网箱大概有200尾，如果是幼鱼，一网箱大概3000尾，按此计算，安峰山水库内网箱养鱼的数量不会低于100万尾，“这些鱼养了大概5个多月，两三年后才能长成大鱼”，老汉说自己的估算八九不离十，因为“俺也养过鱼”。

　　那么多鱼不投饲料，靠什么生长？

　　与养殖户一接触，答案就出现了。“水库里有大量的鱼虫”，一位养殖户如是说。

　　养殖户们你一言他一语地说开了。从他们的言语中记者了解到，安峰山水库的上游是张谷水库，这个水库长期受周边的顺泰酒精厂等化工企业排放的污水污染，已经成为一个臭水潭。（本报6月5日曾以《苏北病了，但她正在康复》为题，对张谷水库的受污染状况予以披露），张谷水库的污水进入安峰山水库后，导致安峰山水库水质也受到污染。

　　安峰山水库曾经被污染到什么程度？连云港市环保局《2004年环保信息第十七期》有一篇消息可以佐证，“今年4月下旬以来，东海县安峰山水库污染不断加重，造成460个网箱成鱼大量死亡，养鱼专业户损失惨重，群众反应强烈。市县环保部门得知情况后，立即组成联合执法队深入现场进行了周密调查。查明水库污染源主要是县工业开发区排放的工业废水通过上游张谷水库排泄所致，经过6次采样分析，确认水质污染严重，属劣五类水”。

　　养殖户告诉记者，正是因为张谷水库的污水进入安峰山水库，在安峰山水库养鱼才不需要饲料喂养。

　　这到是个奇闻！水被污染了，鱼不死相反还能省下饲料钱来？

　　养殖户们解释，去年安峰山水库进行“除险加固”工程，库区内的污水被排泄了大半，留在库底的污水经过一段日子后生出大量的“鱼虫”。当年秋季有人在水库里用网箱试养“花鲢、白鲢”，结果发现水库里的鱼虫源源不断长出来，一点饲料都没有投，鱼儿光吃“鱼虫”就能每月生长三四两。

　　为证实自身的说法，养殖户们一再重复，在张谷水库没有受到污染的那几年，就有人在安峰山水库从事网箱养鱼，但不管是哪里来的养殖户，都是兴冲冲地来垂头丧气地走，“那么大的地方，你就是投再多的饲料，也管不过那么多鱼的嘴巴，不饿死才怪。”养殖户们拍着胸脯说：“在水库里投饲料，水一冲就没了，只有水库里自己长出来的鱼虫才能让鱼不饿着。”

　　Ｂ

　　网箱养鱼：

　　半年前曾受当地政府鼓励

　　在安峰山水库从事网箱养鱼曾经受到当地政府的鼓励。

　　养殖户们告诉记者，在今年3月2日，东海县县长关永健在全县“三农”暨人口计生工作会议上，发表的“统筹城乡发展、力促农民增收，快速掀起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高潮”的讲话中，提到“要迅速扩大以石梁河水库、安峰山水库网箱养殖为重点的大水体养殖规模……努力形成东海水产特色。”

　　“这也就是说，政府是鼓励在安峰山水库从事网箱养鱼的，这政策怎么说变就变呢？”养殖户们告诉记者，正是受到县政府领导讲话精神的鼓舞，他们才敢举债投资到水库网箱养鱼中，“现在政策变了，我们就要倾家荡产，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吃“鱼虫”长大的鱼不同于饲料养殖的鱼，它需要经过3至4年的生长期，方才能达到上市成鱼的标准。养殖户告诉记者，他们的这些鱼全是5月份投放养殖的鱼苗，目前每尾鱼的重量不会超过半斤。几位养殖户邀记者上了他们的小划子，划到库区内的几个网箱边，众人合力将网箱拉起，鱼儿在网箱内蹦跶起一片水花。记者发现，这些鱼的个头都不大，捏在手里掂一下重量，也就在三四两左右。“这些都是花鲢、白鲢，这个个头只能算幼鱼”，一位养殖户对记者这样说。

　　然而，不管养殖户们愿不愿意，也不管他们养殖的鱼儿是否已经达到可以上市的标准，也不管“我们前后投入了将近800多万元，都是借来的钱”，东海县一场“宁要‘水清鱼少’不要‘鱼多水浊’”的彻底清理安峰山水库网箱养鱼的行动，已经狠狠打击了养殖户们“要想富，下水库，网箱养鱼赛金库”的信心。

　　8月4日，东海县政府向养殖户们下发了一份政府文件。这份名为《关于清理安峰山水库网箱养鱼的通告》的政府文件，将近年来安峰山水库水质日益恶化的“原罪”归咎于“网箱养鱼密度过大，造成水体污染，水库水质已超过三类水标准”。

　　几乎所有介绍安峰山水库的网页资料都清晰描述，“安峰山水库属地表水三类水，为二级饮用水水源保护区。”既然网箱养鱼是导致饮用水水源保护区遭受污染的“元凶”，因此，彻底清理库区内网箱养鱼变成了东海县政府刻不容缓的一项工程。由此，在8月4日下发的这份《通告》中，当地政府对养殖户下了最后“通牒”——“此次清理范围为安峰山水库全部养鱼网箱；所有网箱养鱼户自本通告发布之日起15日内自行清理完毕；超过本通告规定期限没有自行清理的，县有关主管部门将组织集中清理，并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渔业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饮用水水源保护区污染防治管理规定》等有关法律、法规的规定予以行政处罚”。

　　“说我们网箱养鱼污染水库，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养殖户们对于县政府以“治污”为理由，要求彻底清理水库内网箱养鱼的做法感到不能理解。养殖户告诉记者，在《通告》下发一段日子后，他们专门找了水产、环保、养殖等方面的专家，得到的答复是，“我们并不坚持是网箱养鱼密度大而造成水体污染，我们认为养殖花鲢、白鲢，不但不污染水体，还能净化水体”。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说瞎话”，养殖户们划上小划子带记者查看了水库南北两头的水质。南岸是养殖户网箱养鱼的密集区，水质较为清澈。北岸的水质较为浑浊，通过地图可以发现，此区域正是受到严重污染的张谷水库的污水经由两条支流流入安峰山水库的通道，甚至能够闻到丝丝的腐臭味。

　　南北两岸的水质差异的确存在，2004年4月21日，东海县环境监测站的一份监测报告显示，在安峰山水库南北两岸6个采样点采集的水质分析，北岸的水质为“呈浅黑色，有臭味，有死鱼浮在水面”，而北岸的水质则为“水较清，无异味”。同样，今年8月2日，连云港市环境监测中心站对安峰山水库南北岸水质的监测结果也显示，北岸的高锰酸盐指数为每升8．3毫克，氨氮含量每升5．21毫克；而南岸水质中，高锰酸盐指数为每升6．3毫克，氨氮含量每升0．88毫克。根据专业的解释，高锰酸盐指数每升小于或等于6毫克，氨氮含量每升小于或等于1毫克的为三级水质标准。这也就是说，安峰山水库南岸的水质基本达到其三类水的标准，而北岸的水质则不容乐观。

　　Ｃ

　　工业污染：

　　让网箱养鱼成了“替罪羊”？

　　真的是因为网箱养鱼才使得安峰山水库南岸的水质保持良好吗？

　　如果说，安峰山水库网箱养殖的鱼通过消化“水库自己长出来的鱼虫”就能生长，同时又如养殖户们咨询的专家所言，网箱养殖花鲢、白鲢，不但不污染水体，还能净化水体，那么，东海县政府为何还要彻底清理水库里的网箱养殖呢？

　　该县一位政府官员道出了“玄机”。这位官员告诉记者，江苏省环境保护委员会向公众发布的2006年省级挂牌督办的十大区域污染案件中，连云港市的饮用水源保护区蔷薇河“榜上有名”，而蔷薇河位处安峰山水库的下游，蔷薇河的污染对于安峰山水库而言，无论如何是难逃干系的。为了整治受到污染的蔷薇河，安峰山水库理所当然成为“领头羊”。由于各方都认为是网箱养鱼导致了安峰山水库受到污染，因此，“网箱清理行动”才会由政府以文件的形式予以“撑腰”。

　　“其实，也有人表态，网箱养鱼并非安峰山水库受到污染的真正原因，污染主要还是由周边化工企业的违法排放导致的”，这位官员叹了口气说：“可惜这样的声音太少了。”

　　值得一提的是，安峰山水库上游的张谷水库，多年来受到顺泰酒精厂等化工企业违法排放生产污水的污染，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臭水潭”，这在当地是不争的事实。而张谷水库污水污染下游的安峰山水库，也早已被环保部门定了性。而因为连云港市饮用水水源地——蔷薇河成为2006年省级挂牌督办的十大区域污染案件之一，张谷水库、安峰山水库周边的化工企业因为种种原因，还无法杜绝其向水库排污的违法行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抓小放大”唯独对水库内网箱养鱼行为“动刀子”，是某些部门“拍脑袋”式的“大胆想像”，还是为了应付“差事”而“不得已为之”的“无奈”呢？

　　“实际上，我们是在为工业污染当‘替罪羊’”，一位养殖户直言不讳地说。对于这样的说法，也有一些不愿表露身份的人士表示赞同，他们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因为要表现出政府治理污染的积极态度，就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而在切断工业污染和网箱养鱼“疑似污染”之间作抉择，政府当然不可能对那些可以带来滚滚财源的“纳税大户”动“刀子”。

　　“政府先是鼓励网箱养鱼，等我们借了钱投入进去了，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伺候着，盼着鱼长大卖钱还债、养家，美梦还没做多久，政府就说养鱼会污染，要清理掉，政府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一位养殖户对记者如是表述，“政府应当说话算话，不能不讲信用啊！”

　　Ｄ

　　村民质疑：

　　两水库为何遭遇“两重天”

　　一位养殖户还向记者抱怨，同处东海县的石梁河水库同样也有当地村民从事网箱养鱼，而且密度比安峰山水库的要大得多。如果说网箱养鱼污染水库，那么要清理网箱养鱼行为，不能光光对安峰山水库“政策倾斜”，石梁河水库的网箱养鱼同样应该清理。

　　作为连云港市区备用饮用水源地，水质适用国家《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3类标准的石梁河水库，是江苏省第一大水库，其主要功能为蓄水、灌溉、饮用和渔业。记者昨天下午站在石梁河水库的堤坝上眺望库区，密密麻麻的网箱占据着水面。当地养殖户告诉记者，石梁河水库网箱养鱼最兴旺的时候，有8万多箱，现在还剩下约1万多箱。

　　记者问养殖户，“网箱养鱼会不会污染水库？”

　　养殖户答，“多多少少有一点吧，主要是鱼屎。”

　　记者问，“那政府是不是不鼓励你们养鱼？”

　　养殖户答，“怎么会？政府鼓励我们养鱼。”

　　据养殖户介绍，当地政府为鼓励农民在石梁河水库中发展网箱养鱼，1996年12月起开始同意免收渔业资源增值保护费5年。“就是因为政府鼓励，我们才敢投入10万、20万的来养鱼”，一位养殖户如是说。

　　记者了解到，石梁河水库同样在遭受污染，但有关部门早已认定，该水库的污染主要来自上游“客水”。

　　石梁河水库上游的山东省临沭县南古镇工业区、临沭县城及蛟龙镇327国道沿线近年来兴建了大量的小化工厂、小造纸厂，而且污水排放不达标，这些污水最终都流到了石梁河水库，造成水库水质恶化，并经常发生污染事故。2001年春季，上游存积的大量污水突然下泄，致使水库内97个网箱养殖户网箱内的鱼类大面积死亡，造成直接经济损失600多万元，此事件引起了国家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农业部受理了这次污染事故的调查。此起水污染导致石梁河网箱养殖户受损失的事件，最终在党中央、国务院的关注下，2004年年初，蒙受损失的养殖户得到了山东省与江苏省共同支付的560万元补偿金。“有政府为我们撑腰，我们不但放心养鱼，而且还要增加投入”，几位养殖户的言语中充满自信和感激。

　　同样是江苏省大型水库，同样是水源保护地，同样在遭受“客水”的污染，为何石梁河水库不但鼓励网箱养殖，甚至在遭受污染导致养殖损失后“有人撑腰”，而安峰山水库的养殖户却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呢？

　　不过在采访中，记者从当地一位政府官员的口中了解到，“安峰山水库网箱养鱼清理行动实质上已经暂停”。这位官员告诉记者，暂停的原因主要是出于“降低养殖户损失”的考虑，“可能会给养殖户几个月的缓冲期，让他们把鱼全部卖掉”。

　　从某种程度上讲，如果这位官员所说真实的话，那么，东海县政府的这种“宽容”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当地的政府领导对“网箱清理行动”是否有过科学的调研？给养殖户的“缓冲期”是否有过科学的计算？这些都无从得知，不过，记者却记住了当天上午在小划子上，养殖户说的这样一番话，“在《江南时报》记者来之前，从来没有一位领导坐着我们的船到水库里看看鱼长得怎么样。”的确，非人工喂养的鱼还需要3至4年的时间才能达到上市的标准，对照石梁河水库网箱养殖户的“优厚待遇”，安峰山水库网箱养殖户的委屈实在可以理解。

　　安峰山水库“网箱清理行动”将如何进行？举债投资网箱养鱼的养殖户将何去何从？同时记者设想，在东海县“网箱清理行动”成功之后，安峰山水库是否可以不再遭受污染之痛，还原其早先的清澈水质呢？本报将继续予以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