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现实之十年砍柴专栏
又有人提出要重修圆明园了,提议者是财大气粗的浙江横店集团,他们宣布准备掏出200亿元(后来又说没这么多),修复那个1860年前美轮美奂的万园之园,也修复“我们曾经阔过”之类的残梦。
按理说,一个人或一家企业有钱,他愿意怎样投资,别人不容置喙。可重建圆明园不是简单的投资,因为圆明园几乎是国人一种难以忘怀的情结——悲愤、受辱、警醒等等交织在一起的情结。在我看来,所谓“重现1860年以前的艺术辉煌”,是一种对民族历史、对集体记忆和情感的恶搞。它和一个镇政府为了显示权力,修一个仿天安门的城楼没什么区别。
一个园林的美和它的吸引力,绝不是因为有亭台楼阁和花草树木,而是一种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自然地融合,史与景不分彼此。陆游晚年游沈园,叹息“独吊遗踪一泫然”,是因为沈园和他的爱情记忆紧紧相连。杜牧登上了金陵城楼,感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是一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沉重历史感。
承载国人太多复杂情感的圆明园更是如此,它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用金钱堆出来的园林,而是一道集体伤疤。近日,我观看了大型纪录片《圆明园》,这部电影在严格遵循史实的基础上,将电脑特技和现实景观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用镜头重现了圆明园当年的辉煌,并讲述了这座园林从修建到毁灭100来年宫廷政治的诡谲,以及和这座园林息息相关的大清国运。有这样一部优秀的影片就够了,何必去劳民伤财修什么圆明园?
今天只要讨论圆明园这个话题,就离不开圆明园盛极而衰的历史,否则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历史不仅仅是“落后就要挨打”那样简单,而是能触动我们对中国发展路径进行一种思考与反省。康雍乾三朝那样富有,不惜穷极奢华,以天下奉一人修建了圆明园,而帝国的制度却早已僵化,所以被英法联军破城毁园,没什么可惊讶的。制度僵化落后,富有只能是昙花一现,不可持久。如果花巨资将这样一个浓缩中国近代史的园林修复,能得到什么呢?面对后人堆出来的假文物,难道我们就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难道就能证明我们是克绍祖武的孝顺子孙?甚至可能起到相反的作用,它会稀释、淡化我们的历史感,在一堆假山假水中,陶醉麻木于今天的富有。一个足令后辈一代代警示的符号性园林,成了赚钱甚至宣扬地方政绩的噱头,这不是“恶搞”是什么?
所谓盛世修庙,盛世复古,是一种暴发户的心态。帝制时代,拥有权势和财富的人喜欢用建筑的巍峨、园林的精美、仪式的浩大来显示自己的威仪或荣耀,以此来获得人们的服从或尊重,所以统治者喜欢修建豪华的宫殿。刘邦曾经指责萧何修未央宫太奢华,萧何的回答是:天子富有四海,倘若宫殿不壮丽,何以显出天子威仪?一个发财的土地主,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往往是修一个大门楼来显摆。一个现代国家,一个文明社会,富有是不用来显摆的,强大也不是靠雄伟的建筑来体现的,真正的强大和富有是普通民众的安居乐业和心灵自由。
今天重修一个圆明园再浩大精美,1860年前的艺术也是不可能重现的,就如《天龙八部》中的段誉,在山洞里见到玉石雕成的“神仙姐姐”,无论怎样纤毫毕现惟妙惟肖,毕竟是个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的石头,不可能与活生生的王语嫣相比。那么重修圆明园也许还有一种解释,用来显示富有和迎合浮躁的社会心态。若是这样,今天想重修圆明园的人,其见识并不比当年修圆明园的清朝人进步多少,他们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康雍乾时期。
我国历史上有多少美丽的园林和宫殿毁灭,“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故事总在重复,只不过圆明园的被毁离今人时间最近而已。圆明园要重建的话,那么宋代东京城里的艮岳,唐代长安的太液池和洛阳的金谷园,汉武帝的上林苑和秦始皇的阿房宫,甚至商纣王的酒池肉林,是不是都可以重修?
覆水难收,旧梦难圆,消失就让它消失吧。我们最需要做的是,避免今天的繁华和美丽再沦于圆明园的命运,让后人复哀后人。
(作者系《法制日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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