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很难完成评介杨浪新书《地图的发现》的任务。
那些你最钟爱的东西,比如你爱的姑娘问你,你爱我哪里,恐怕你是答不出的。因为我爱地图,所以我也说不出我爱它什么。就像一个记者问登山界先驱乔治·马洛里为什么要去爬珠峰,他只是说:因为它在那里。 一样的道理。
因此,尽管我欣喜若狂地一口气读完《地图的发现》,但我仍然不能把我的感受强加给你。上个月我从乌鲁木齐飞回北京,当时的天空正是万里无云,从飞机一起飞博格达雪峰进入视野之后,直到落在首都机场,我的眼睛都没离开舷窗。三千多公里,依次飞过雪山、戈壁、沙漠、草原,特别是飞到河套上空,黄河在南,阴山在北,黄河与阴山之间是包头到呼和浩特的高速公路,路南是包钢,吞吐大量的烟尘。不久前恰好我在那里旅行过,这次乘飞机便有了一个验证的机会,由于身在万米高空,上次从地面获得的印象,仿佛一下子立体起来,准确地说,非常近似阅读地图的感受。当时真的很喜悦,也很得意自己能够毫无障碍地把实景换算成地图。我挨个拍醒昏昏欲睡的旅伴,指给他们我的发现,遗憾的是,他们全都草草地往窗外看几眼,心不在焉地应付两句,然后继续昏睡。我明白了,有时候发现者是很孤独的——你简直无法把自己的感受强加给别人。
就像我十年前写一本天文方面的书一样,杨浪这本《地图的发现》我相信恐怕也面临类似的状况。当时我还是个愤青,由于那本书卖不好,于是归罪于大众只顾追逐名利的低级趣味。但结果是,我后来的几本书都没卖完,恰恰这本写星星的书,我保证两年后你在任何书店都别想找到它了。它给我一个启发,或许市场并非那么绝对,一本书能够得到怎样的反响,主要还是取决于它是否独特和真诚。也就是说,世界如此之大,读者如此之多,只要你足够独特与真诚,就总能被一部分(哪怕一小部分)寻找这种独特与真诚的读者所发现。不要梦想你符合“大众口味”,你只需找到正在找你的那些人。
这也是我对《地图的发现》的预期。因此,我在这里写下的千把字,当然无法说清楚这本书怎么怎么好,而只是提供一个线索,给那些正在寻找这方面内容的人……美好的事物决不是别人提醒你才看到的,本质上那仅仅是一种感受,你在某种心境某个瞬间被它打中。
当然恐怕我还得简单介绍一下。杨浪是个传媒工作者,同时是一个业余的地图收藏者,收藏得多了,就有了把感想写出来的欲望,于是就有了这本书。就这么简单。如果多说几句,由爱好而研究进去,这本书恐怕还不能像作者谦称的那样简单视为“地图随笔”。但另一方面,作者在语言组织上似乎没有考虑到,设想五十年后还有人拿起这本书,谁还能弄明白书中屡屡涉及的流行文化元素?读写中人其实都讲究一个“语境”,而我以为,与当下流行文化相比,地图作为一种语境应该具有更久远的价值。因此,太多太随意地掺进流行元素,很可能伤害这本书应有的审美体验。也许是有点苛责了,请原谅我怀着爱与期待的心情;要是一本寻常读物,我才懒得讨论这些,只要它能够舒畅地读下去并有所收获便可以打一个不错的分数了。
记得黑格尔说过:一个民族要是没有习惯仰望天空的人,这个民族是没有希望的。对于这段话的理解,似乎很容易导入愤青思维,还好我已经不是愤青了,我渐渐能够理解,追求世俗生活与追求心灵愉悦并非水火不容,它很可能只是一个人的两个面孔而已。杨浪藏地图写地图,自然属于“仰望天空”那个范畴,但也不必着忙攀附黑格尔所说的那种意义。一个爱好而已,写出来,寄与同人,并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更多的同好,这难道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