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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家外汇管理局(State Administration ofForeignExchange)坐落在北京金融街一座极普通的办公楼里,其英文首字母缩写为“SAFE”,听起来就像60年代搞笑间谍剧中那些虚构的秘密组织,但它却承担着现实世界里一项严肃的工作——管理中国的巨额外汇储备。
从前,这项工作与中国以外的世界没有多大关系,但中国不断膨胀的贸易顺差和巨额的资金流入,让外管局拥有足以媲美全球基金管理巨头的投资资金。过不了几周,中国的外汇储备就将超出1万亿美元——这对任何国家都是创纪录的,更不用说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
但不是每个中国人都会庆祝这一时刻,特别是对于外管局及其上级主管单位的官员。外管局隶属于中国的央行——中国人民银行(PBoC)。“1万亿是个大数目,但也是块烫手的山芋,”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ChinaInternationalCapitalCorp)首席经济学家哈继铭表示。“如果管理不善,出现任何价值损失,都会使负责人蒙羞,无论他是谁。”中金公司是中国最大的投资银行。
美元充斥中国
堆积如山的外汇储备,产生于多年来外国投资的涌入,然后是投机资金的流入,更近一些时候,则是由于贸易顺差不断膨胀,导致美元充斥中国。正常情况下,美元过量会推高人民币汇率,但为了维持人民币币值的稳定,中国央行买下了几乎全部流入国内的外汇,在自己的资产负债表上管理这些资金。
在华盛顿,中国的外汇储备已成为美国对华指控的头号证据,证明中国对外汇市场的干预,人为地使其汇率保持在低水平,令美国更难以扩大出口并由此削减其贸易逆差。美国财政部长汉克·保尔森(HankPaulson)上周访问北京时再次提到汇率问题。在中国,有许多人都同意,汇率需要改革,但他们反驳称,如果美国经济不改变,中国政府对停止外汇储备的增加几乎无能为力。
“中国找到了自己作为全球制造中心的定位,即通过加工贸易,将亚洲的出口转移至中国,”中国社会科学院(ChineseAcademyofSocialSciences)的李扬表示。“美国是这种做法的巨大受益人,但它不愿承认。相反,它大肆宣传自己的问题,希望其它国家为其提供资助,解决这些问题。”
外汇储备的巨大价值,使得中国内部关于国家应如何管理乃至花费这些资金的激烈辩论浮出了水面。本月,两位中国高层领导人——总理温家宝和国家副主席曾庆红——均首次在公开讲话中讨论了储备问题。
温家宝表示,外汇储备的增加“增强了中国的综合国力、国际支付能力和抗风险能力”。不过他也承认存在弊端:外汇储备流回地方金融系统,助长了经济结构的扭曲。
已经够了
曾庆红表示,中国“要采取综合措施,控制外汇储备的进一步大量增加”。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在对记者发表的即席讲话中甚至更为直率。当被问及外汇储量时,他回答道,我们已经够了。
去年7月,在要求人民币升值和停止增加美元储备的国际压力下,中国同意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一次性升值2.1%,并承诺引入更灵活的汇率机制。但是,要停止大量购买美元似乎不大可能。自从去年的一次性升值以来,中国政府一直严格控制着人民币汇率,仅允许其再升值了约2%。
批评中国政府的人士称,现行政策使得外汇储备的进一步增加不可避免。他们认为,如果汇率政策不改变,中央政府就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一位驻北京的外国经济学家表示:“如果汇率基本固定,就无法选择外汇储备水平。”
目前没有迹象显示,近期内汇率政策会发生变动,这其中有多方面的原因。许多政府高层官员优先考虑的是,他们担心汇率上升对沿海出口行业的冲击。那里失去的任何工作,在较贫穷的内陆省份都能同样深切地感受到,因为后者依赖的汇款,正是来自在沿海地区工作的民工。
还有另外两种考虑也很引人注目。在中国的决策群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依然坚信,日本长期经济衰退的根源在于,80年代中期美国强迫日本大幅调整日元汇率。中国政府顾问、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李扬表示:“日本长达15年的衰退与其汇率管理失败有着莫大的关系。我们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在中国重演。”中国央行也辨称,要实行人民币的自由浮动,必须等待中国国内外汇交易市场的发展,而目前这个市场还处于初级阶段。
对于外管局和中国央行而言,控制外汇储备的大幅增长,就像是在走钢丝。在买进如此大量美元的过程中,中国央行不得不支付人民币,并进行“冲销”,即通过回笼人民币来抵消投放资金对中国国内经济产生的通胀压力。
为回笼货币,中国央行只得发售短期票据,其中多数期限为一年,有些甚至更短。这意味着中国当局面临着票据周转不断增长的压力。截至8月末,中国央行票据余额价值2.903万亿元人民币(合3670亿美元)。
买入这些票据的是中国国有银行,它们拥有过量现金,而且几乎没有其它投放渠道。中国官方杂志《中国外汇》的主编钟伟表示:“冲销的成本正越来越多地由中国各家银行承担。”
加息的难处
但是,提高利率,并由此提高中国银行的回报率,其效果可能只是引来更多外国资金,迫使中国进行更多的冲销。
“中国需要加息,以放缓投资增速,但由于实行固定汇率制,(官员们)担心,加息将吸引更多资金流入,”华盛顿国际经济研究所(InstituteforInternationalEconomics)的尼古拉斯·拉迪(NicholasLardy)表示。“因此,这里有一个平衡的问题。长期而言,他们不可能既维持被低估的汇率,又能降低投资增速。”
对中国政府而言,冲销美元流入的成本多少是“中性”的。在外管局的资产负债表上,资产方是巨额以外币计价的证券,主要是美国国债,其利息比负债方的国内票据和债券高出约3个百分点。然而,一旦美国利率大幅变动,就可能迅速改变这一有利可图的局面,而美元下跌还可能造成巨额资本损失。
外汇储备的构成是个秘密
中国外汇储备的构成是个秘密,但全球基金数据分析显示,中国政府未能在任何实质意义上转移对美元的依赖。研究公司RoubiniGlobalEconomics研究主管鲍勃·塞斯特(BobSester)估计,中国的外汇储备约有70%为美元资产,主要是美国债券,但其他投资工具的比例越来越高,例如抵押支持证券,甚至新兴市场债券。
中国领导人曾秘密辩论过实行外汇储备多元化,减轻依赖美元资产的必要性,但他们一直严格确保这些评论不被报道,以免对紧张的全球市场造成影响。实行外汇储备多元化,减轻对美元资产的依赖已成为一种共识。“中国应将其外汇储备构成合理化,”中金的哈继铭表示。“国际货币的当前趋势指向未来减少对美元的依赖。”
然而,塞斯特表示,关于外汇储备多元化的这些猜测都没有击中关键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总体外汇储备增长的步伐,”他表示。“我认为,相对于多数货币和可信的储备资产,人民币汇率都处于被低估水平,因此不管中国的外汇储备投向何种货币,该国都将遭遇资本损失。”
任何损失都难以承受
如果人民币汇率摇摆不定,因此导致的资本损失──即便仅是纸面损失──都可能使央行和外管局面对尖锐批评。这很不公平,因为央行只是政府全部政策的一个工具,但在动荡无常、民意至上的互联网上,国家财产遭受如此明显损失,可能会掀起抨击的巨浪。“这正在成为政府的一个巨大风险,”一位曾为中国政府提供非正式建议的外国经济学家表示。“央行和外管局都不想承担管理这一巨额资金的责任。”中国外汇储备的规模一直是导火索,引发有关如何能以其它方式部署资金的辩论。中国一些分析人士认为,最好把周小川干净利落的言论——即中国有“足够的”外汇储备——解读为央行发出的大量信号中的一个,即北京已确定自己需要留出作为传统意义外汇储备的数额,作为对冲金融风险的国家保险基金。
国务院下属智囊机构──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DRC)经济学家夏斌曾提出,要满足这一目的,中国政府需要大约7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其他评论人士提出的数额与其大体相似。如此一来,中国政府还余下约3000亿美元的资金,可酌情在其它领域支出——这是相当可观的一笔巨款,而且正以每月约200亿美元的速度增长。
从外汇储备抽调资金的各种“购物清单”,正在北京一一浮出水面。政府机构之间为争夺此笔资金的控制权,竞争也日益激烈,央行和财政部均主张自己对此笔资金的权利。
李扬表示:“我们研究过全球各国将外汇储备交给外部管理的做法。”中国尤其详细地研究了韩国近年来的尝试:将部分外汇储备交由共同基金之类的机构管理,并由外国银行担任顾问。
新加坡模式
中国还赞赏新加坡的模式。该国成立政府投资有限公司(Government of SingaporeInvestmentCorporation)和淡马锡控股(TemasekHoldings),分别管理外汇储备和国家的直接投资。在北京,支持市场化改革的央行系统政府官员,已悄然成立了一家他们喜欢称之为“微型淡马锡”的实体机构——中央汇金投资有限责任公司(CentralHuijinInvestment Co),该机构控制着中国最大几家银行的多数股份。
中国运用现有外汇储备资金来“购物”,排在这份半公开清单之首的是原材料,这已得到温家宝和曾庆红证实。例如,外汇储备可能用以购买进口石油,实施计划已久的战略石油储备,目前储备设施已接近完工。鉴于黄金被视为对冲美元汇率走低风险的一种工具,中国政府还在考虑是否买入黄金。
摩根大通国际(JPMorgan ChaseInternational)总裁安浩德(AndrewCrockett)称:“我认为,将部分财富转化为实际资产的做法很有意义。”但审慎操作或许超出了中国政府官员目前的能力范围。哈继铭表示:“我认为,中国政府本身并不具有做到这点的专业知识。”安浩德曾任国际清算银行(Bankfor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总经理。
淡马锡近五分之一的职员不是新加坡人,该公司还聘请外国银行担当顾问。中国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轻松应付管控严格的新加坡适应的那种相对开放。
如果全球市场走势确实对中国的外汇储备不利,许多中国人可能会在海外寻找替罪羊。《中国外汇》的钟伟表示,这将是错误的。“我们不能责怪美国财政部,”他表示。“没人迫使我们买进美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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