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射场是我国载人航天工程七大系统之一,其余六大系统是航天员、飞船应用、载人飞船、运载火箭、航天测控通信和着陆场等。其中发射场是将火箭、飞船以及应用等各大系统集结,进行发射前总体装备的地方,在这里进行测试检查,组织发射。其中,及时发现问题,并将其解决在发射之前,是发射场一个很重要的功能。
李小萌:我们的载人航天工程是七大系统,各司其职,美国的这种航天发射,载人航天发射,他们的分工情况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对吗?
胡世祥:是的,包括法国、美国,他们测试发射是由研制部门进行的,我们不一样,这个操作实际上就是把火箭、飞船放在这个发射场,在一个复杂的电磁环境之中,而且整个塔前系统、气象系统、测控通讯系统,所有的系统融合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检测飞船和火箭在这种复杂情况下的协调能力,和它本身指标的合格。 火箭和飞船不是在家里做过测试吗?是的,在这儿有什么变化呢?实际上是在最后一个关键时刻,由发射站的同志们要给这个火箭和飞船做出结论,尽管这些操作的办法以及指标都是研制部门提出来的,你提出来的,好,你说放大倍数是5,我看看是不是5,甚至有的情况说5到6就合格,原来出厂是5,为什么到发射场变成5.9了,虽然也是在合格范围之内,但是你得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变化了?这些为什么他们就要提出来,设计师就要给予解答,解答不清楚就不能发射,解答清楚了是正常的,那就行,所以他们承担着最后的检查工作,对于火箭和飞船是最后的保障。
李小萌:发射场系统其实也承担了一个最终的检测功能,给别人挑毛病的功能。
郭保新:对,发射之前火箭飞船质量把关的最后一道关口。
李小萌:这个错误是自己查出来的还是被别人查出来了感觉不太一样,查别人错的时候,你们一般会怎么样去做呢?
郭保新:对于质量问题,大家指导思想都一致,那就是要深挖细找,追根到底,最终要斩尽杀绝,不留任何问题和隐患,确保上天以后不出任何问题,这个总的原则和指导思想大家都一致。
胡世祥:像上海的孙敬良总设计师就有一句名言,他说你挑错,我立功,他的心态很平衡,如果你们都把火箭问题找出来,发射成功了,但是我是总设计师,我心里高兴,生产、研制部门都感到高兴,你打失败了,这个事情怎么办?所以他们还是不避讳这个,大家都支持,有问题要查,就要查到底,所以这个找错是非常关键的。
李小萌:有没有当出现问题的时候,为了划清责任,大家产生争论?
胡世祥:航天人,一个基本的品质就是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如果不能做老实人,就不配做航天人,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个问题刘纪原部长有一句话,有了问题从自己找,大家都从自己这儿找问题就最容易,因为我不清楚你,你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清楚我自己干什么,我可能在哪块出了问题,出了问题立即报告,这个有好处,你报告了,我们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就不至于出大问题。
郭保新:后来我们王副站长,王学武那儿不也出现这个问题了吗,出现问题了,这个问题怎么回事,当时开大会,这个问题在我,是我安排的,这个错归我,怎么个过程,一说大家都清楚了,这时候就不要再分心了,敢于承担责任。
胡世祥:那个篓子捅大了。
郭保新:就是说整个测试、发射、总体装配过程当中这样的问题、那样的问题是经常出现,但是在发射之前,我们以平常的心态、冷静的心态、积极的态度把它解决掉,最后成功,这就是最圆满的结果。
胡世祥:发射站很重要的问题,它和其它系统不太一样,为什么到发射场压力大了,因为这个火箭也好,飞船也好,是千百万人民,特别是航天的千千万万人,精心设计、精心生产、精心制造的最后成果搬到发射场了,这些操作如果发射成功了,谁也不会想到郭保新。
李小萌:但是如果出了问题呢?
胡世祥:但是一旦出了问题,郭保新怎么搞的?那是大家的成果,叫你一手搞坏了。我记得70年代,我们有一次发射卫星,半夜三点钟,刘西尧当时是国防科委的副主任找我,问我整个测试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把握,我说有把握,我们所有的测试检查都完了,产品都合格了。五点左右,两个小时后发射,掉下来了。他们就说了,就是你们发射站搞得,给操作失误,两个小时以前胡世祥还跟我说好得没问题,现在掉下来了。有些同志说是不是电池插头没插好,我说电池插头我是检查的,没人跟我说,好几个人检查了,其他人都不吭,我说坏了。正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叫穆元良的同志,应该算老师这一辈了,他从食堂里嚼着馒头跑过来,说我看过了,那个插头插好了,终于有同志给我作证了。后来残骸就落到不远的地方,卡车把残骸都拉来,我就跳到车上去,把他们都扒拉开,找啊找,把电池找到了,电池都炸碎了,但是插头还连得好好的,我说放到会议室,等首长来看看我插好了,所以这个事情最后的操作是非常关键的,发射站的同志们承受到最大的压力。
李小萌:平常普通人对于火箭、飞船的发射印象最深的就是倒数,五四三二一这个声音,神舟一号到六号这个倒数都是你做的,你在倒数秒数的时候是看着一块表随着它一起数,还是凭着经验和感觉就可以去倒数了?
郭保新:它是两部分,时间有显示,但是作为指挥员,这时候就不要光看那个时间了,基本上秒节点自己都掌握了,在点火之前还有好多参数,还有好多状态要通过电视大屏幕观察,别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随时都要停,不能光盯着十九八七去喊,所以指挥员喊这个口令是一个基本工作,最关键就是要注意哪个系统出现问题了,要抓紧停,怎么处理。
李小萌:喊到八,喊到五的时候可能会停住。
郭保新:对,可能就有那些系统要报告,出问题了,这时候要停住,这是一个指挥员最关键的,不是简单的光喊那个倒计时,最关键是它要看哪些数据,随时要停,哪个系统要报告出什么问题,及时停下来,只要不点火,只要不起飞,有问题都不怕,都可以解决。
李小萌:所有的地方,包括远在海上的测量船都是听着你的声音。
郭保新:对,那是指挥系统赋予我的权力,30分钟准备以后,把总指挥的职能和任务就交给零号指挥员了。
李小萌:后来你通过电视录像、其它的方式听过自己发令的声音吗?
郭保新:听过。
李小萌:感觉怎么样?
郭保新:感觉还行吧。
李小萌:需要什么样的素质做好零号指挥员?
郭保新:我觉得作为搞测试发射的只要在航天战线上干过,有一定的基础,相应的面比较宽,了解一些系统与系统之间的接口关系,具备一个系统之间的协调能力,我觉得就可以了,对我来说,指挥员也没有什么难的。
李小萌:不难?
胡世祥:他很客气,很谦虚,实际上对零号指挥员要求是非常高的,首先心理素质要好,你到时候不能发抖,关键时候口令下不去,这是不行的,不论是遇到什么样紧急情况,你都能够泰然处之,而且对有预想都要非常清楚,什么情况下怎么处理,这是原来有一套法规,不能违规,这都是通过总设计师,各个系统的指挥员联合搞下来的一个发射预案,遇到什么情况怎么处理,但是有时候遇到一些是根本不在预案范围之内,没想到的事情突然出现,怎么处理,你要特别冷静,因为指挥口令出去,那就是命令。再一个情况就是必须对各个系统要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你不能像火箭设计师,总设计师对火箭了解那么清楚,但是火箭的多少系统,哪些是关键的,什么参数必须控制,什么东西差一点也可以,这个必须清楚。另外就是系统之间的接口关系,谁先谁后,除了硬件接口以外,谁先谁后,软件接口,都要非常清楚,这样你才能够处事不惊,指导逻辑关系,所以从时间上控制,还有整个大系统的关系,我在这里和整个测控系统的关系要非常清楚,所以说对于零号指挥员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当然,艺高人胆大,郭保新他说没什么了不起的,说明他很成熟了。
李小萌:像航天工作总是处在焦灼、判断、做决定、下决心、承担责任这种状态下,这么高压的工作对一个人的塑造是怎么样的?
胡世祥:我刚入伍的时候,我们分队那些人都是胡子拉碴,瘦了巴叽,我说前辈们,你们怎么都这个德行,他说别说了,从火箭入场到火箭落地,最早实验导弹也是这样,一进场就提心吊胆,落了地我们这才放下心,刚放下心另一个进来了,老是这么提着心过日子,能胖得了吗,非常操心。好多同志是自己找乐子,每次发射前夕,现在好像都形成规矩了,好多人都要到烈士陵园去一趟。
李小萌:在心理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到烈士陵园去走一走,能得到什么样的一种慰藉?
胡世祥:因为这些同志给我们很多回忆,还有我们聂老帅也埋在那里,他好像是在告诉我们,同志们,我们是在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成功了,你也不要骄傲,失败了你也不要灰心丧气,荣辱不惊,大胆向前闯吧,这样的话,我们在这儿看看以后心里就平衡了,要能够用平常的心面对成功和失败,面对荣誉和失利,同志们对我们的抱怨,所以我们就感到踏实,知道怎么样下决心,知道怎么样做工作,怎么样去面对现实。
郭保新:你看看我们的烈士陵园,670位英烈全部躺在那儿,都是为了我们的航天事业,埋在那里,我们现在搞的载人航天,现在累一点,你把工作做到位,你做到尽心尽力,把该做的全做了,就感觉到对得起他们,无怨无悔,你回来以后心里很坦然,我们一定能成功。
李小萌:您作为第一代航天人,其实那个年代,只要有一个命令,要一个理想,年轻人就可以打起行囊上路了,而像郭站长他们算是年轻的一辈,他们面对的这个社会其实更复杂,诱惑也更多,可以这样讲吗?
胡世祥:是。
李小萌:而他们能坚守在这个航天工作的岗位上又需要做哪些方面的努力?
胡世祥:我非常佩服他们这一代,我们那一代,大家说是艰苦,遇到一些很多问题,比如说最明显的问题,原来我们发射站就是和尚多,姑子少,找对象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出现了好多笑话,脍炙人口的,因为有一批计算员是女同志,大概是六部,两个领导商量好,同时放假,都要坐小火车,就是我们自己内部的火车,正好男男女女坐在一起了,有什么舞会,这样就可以有机会。据说有个同志,那个女的拿着青春之歌,男的说借我看看,说说笑笑,后来临走的时候夹了一个条。
李小萌:利用了这个机会。
胡世祥:对,后来这两个就联系上了,成了美满的姻缘,大家都作为佳话,这样的故事很多。现在好像女同志也比较多一些,但是也是问题。
郭保新:也还是少。
李小萌:不够分。
胡世祥:我对他们有一个评价,我觉得特别是90年代初,那时候是搞导弹的也不如卖茶叶蛋的,有这个说法,这批人能在这个情况下能够留下来,从事这个行业,我非常敬佩,他和我们当时的选择不一样。
李小萌:郭站长,您觉得年轻一辈的航天人面对更多的选择,更多的机会的时候,从事航天事业,需要更多一份的坚持吗?
郭保新:那就是,现在我们新一代航天人之所以能留下来,靠的是两条,一条,靠我们伟大的事业,现在我们这一代航天人总觉得干航天事业非常伟大,它代表一个国家综合科技能力,代表一个国家的能力,一个国家能在世界上能不能屹立于世界之林,在科技上有没有一席之地,航天科技是关键的方面之一,靠伟大的事业。第二,靠两弹一星的精神。当年50年代,我们那个发射中心第一波人是谁?是从抗美援朝下来的一个兵团,悄悄直接开到那儿去的,后来不是好多人问,这个兵团消失了,去哪里了,当时由于保密的需要,要到一个比较偏僻的、比较边远的、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后来搞我们的两弹结合,我们第一颗东方红卫星,有他们打基础,才创造了我国航天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13个第一,现在在我们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好多科技工作当中就说这句话,地方的企业再大,没有航天事业的舞台大,他们的薪水再高,没有祖国给我的荣誉高。
李小萌:其实对于二位来讲,概括地说,你们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儿,但是是一个有着极高的荣誉、巨大的责任的这么一件事儿。
胡世祥:无怨无悔,我相信他们会干得更好,因为航天事业是没有穷尽的,不是说还有月亮工程,将来还有火星工程,人类征服宇宙是没有穷尽的,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我们作为走过来的人,就笑看山花烂漫,等待他们做出更大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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