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之长平专栏
“建安七子”中的王粲出身名门,却喜欢学驴叫。他死以后,生前好友前往吊唁,贵为丞相之子的曹丕提议:王粲爱学驴叫,我们大家就学驴叫来悼念他吧。于是葬礼上驴叫声一片。大家知道魏晋名士受道家影响很深,站在儒家的立场看,他们离经叛道,完全是在恶搞。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前天孔子诞辰2557周年纪念这样一个对儒家来说非常严肃的场合,也有人发出了两声怪叫。
发出怪叫的人,倒是跟曹丕一样有着令人尊敬的地位,一位是全球读经教育基金会理事长,一位是某著名大学哲学院副院长。这两声怪叫分别是:建议将9月28日定为中国的“圣诞日”;建议每个人把《论语》读100遍,方法是“只读原文不管懂不懂”。
在现代大儒们的各种主张中,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对经典不用理解只管背诵。我一直认为,古代的孩子这样做,是因为私塾先生的无能。而照现在这些先生的主张,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先前还只用于教唆小孩,理由是他们年幼,强于记忆而弱于理解。如今干脆把这个辩解中最有力的理由也抛弃了,要求“每一个人”都这样做。也就是说,明明有可以帮助理解的注释和讲解,也有理解的能力,但偏偏就要不懂;读他100遍,看看自己会不会豁然开朗。这分明是对人类知识积累的嘲弄,完全是巫婆神汉的做法。我相信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肯定是教育家孔子,否则他还杏坛设教干什么?他竟然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岂不是很反动?因为思不就是试图理解吗?
联系到改圣诞节的提议,我猜想是造神思维在作怪。很显然,那些或明或暗地希望把儒教上升到宗教并成为国教的现代大儒们,拿孔子比耶稣,拿《论语》比《圣经》。在新教徒中,的确有强调诵读《圣经》原文、轻视或者不管其他阐释的说法。但是,这种说法有它自己的历史背景,那就是中世纪时教会对《圣经》的过度阐释,并由此剥夺了普通教徒阅读《圣经》的权利。于是宗教改革家如路德、加尔文等,主张每一个人都可以直接通过阅读《圣经》原文而接近上帝。这种主张其实质是反对教会压迫,而不是针对经文讲解,不过是换了一种讲法而已。单就《圣经》原文本身,不要说普通教徒几乎无人能读希伯莱文,就连英文译本也从詹姆王版到最新国际版,新版的现代口语化程度,远非大儒们可以想象。
《论语》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历史,如果借用新教徒对《圣经》的态度,以为强调只读原文就可以称王称圣的话,那就是一知半解的东施效颦。
如果说上述逻辑大儒们并没有明说,很可能是我的猜想的话,那么他们明确倡议的弃12月25日而9月28日为“圣诞节”,就如同以前他们建议把七夕叫“中国情人节”一样,更是毫不害臊、明目张胆的东施效颦了。
就因为西施美丽得出了名,东施就要模仿她的套路;就因为西方的情人节和圣诞节搞得很成功,大儒们就想加上“中国”二字贩卖自己。结果可想而知,都会变成笑话。这一方面体现了这些学者深刻的文化自卑感,另一方面凸现了他们又功利又懒惰。
带着深刻的文化自卑感,拙劣地模仿别人的学者,却号称要振兴民族文化,这真是这个民族的大不幸。这些人动辄要创设宗教,但他们是否研究过世界上各大宗教的起源,有哪一个不是立足于底层百姓迫切的现实需求,以极大的仁爱、极大的牺牲、极大的坚忍来完成伟业的?眼下中国百姓是否没有这些需求?这些儒学大师们是否深入地了解过、深切地体察过、深情地关怀过这些需求?对各大宗教的草根基础视而不见,而只看到其政教合一时候的风光,这是何等的可恶!
没错,这些一心要把孔子捧成耶稣、自己也好弄个教皇当当的现代大儒们,要么大言不惭地,要么明火执仗地,实践着所谓“走上层路线”的战略。罔顾百姓,勾结官僚,动用行政资源和国家财政,谋求文化权力,就是他们的野心。
一些地方官员主动配合,却又出于另外一个动机,那就是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儒学大师们也不会不明白,地方政府在意的是旅游经济和招商引资,未必真的在乎是孔子还是耶稣。
在我看来,儒学大师们不仅心知肚明,而且变本加厉——国家要发展经济,他们就说子贡是儒商第一人;领导要以德治国,他们就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大家都在学习和谐社会,他们就把“孔子文化月”的主题定为“明德贵和,读经新民”——这些拍马溜须的大师们,还是让人家“圣诞节”好好地呆着吧。
(作者系《南都周刊》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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