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既是一种自慰,又是一种自虐。写作者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些自卑的人,他们用文字来麻醉自己,然后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个奇怪的世界。世上的人往往太聪明,一条鱼可以有一千种吃法,一个“寿”字可以有一万种写法,但只有耽于幻想的写作者才能看见风的形状和色彩,才能用灵魂去抚摸石头内部的火焰。 写作者的孤独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海洋,这个海洋最终会无情地淹死写作者自己。在那些伟大的写作者的海洋上,爱和美的女神会从贝壳中诞生,给人类带来一些销魂荡魄的奇迹。但我们是渺小的写作者,渺小的写作者只有梦想,渺小的写作者用文字创造的光芒甚至不能刺穿一个蜗牛壳里的包裹。
拿起一支灌满墨水的钢笔,或者双手轻轻地按在键盘上,想起萨福在爱琴海边的曼声吟唱,想起里尔克在慕佐古堡犹如神一样思考,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曼德尔施塔姆在囚牢中、在流放地的绝望呻吟,想起萨特拒领诺贝尔奖的那份桀骜……也许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记住索尔仁尼琴的那句话就够了———“一句真话要重于整个世界。”
一句真话要重于整个世界!
只要写下的是真话,渺小者和伟大者的界线就在这儿消失了。虽然我不懂得鱼的一千种吃法和“寿”字的一万种写法,我不够聪明,甚至可以说是愚钝的,但在谎言比感冒还要流行的时代,我成功地避免了感染。无论我把写作当作一种自慰还是一种自虐,写完一首诗、一篇散文或者一个小说,我都会感到一种浴后的欢快和轻盈。
就这样,我的笔在向前走动,仿佛一个人在荒原上踽踽独行。孤独,疲惫,然而自由自在。往哪个方向走,以怎样的姿势走,从有路的地方走还是从没有路的地方走———一切由我自己决定。前面是地狱还是天堂,是绿洲还是沙漠,从天而降的是天使还是妖魔,这是命运女神的事,我顾不了那么多。就像小时候我失足掉进河里,周围没有一个大人,甚至没有一个孩子为我呼救,我在河水中挣扎———我必须挣扎,这是我的事,至于挣扎是否有效,那是命运女神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