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里,河与书都是一回事。河叫耗来河。它的水很浅,流量极小;也很窄,平均宽度只有两米左右,窄处,竖放一本书,便可尽断其流,作桥而过,故而又名书桥河。然而,它却有难测的深邃悠远。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虽然,我不知道,这耗来河的仙是什么,也不了解它的前世今生,不敢在它的面前评头论足。但是,我相信它一定是有仙的呵护的。不然,在这空旷干燥的草原,在这么多风沙蛮丘挟裹中,它怎么能行走千百万年而不走失,它怎么有那么多动人的传奇。
据说,这耗来河也是世界上最窄的河。对这样的说法,我无从稽考,也没有必要去稽考。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并不是靠稽考就能穷其究竟,而是靠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比如爱情,比如友谊,比如真诚和虚伪,比如我对眼前这条初蒙其面的耗来河的感觉。不知怎么的,我宁愿相信一切关于它的美好传说。总认为,这些传说都是它的编年史,区别只不过是它的年代与章节。
好像早就有一种预兆,我今生今天要邂逅耗来河。不然,来草原的时间这么紧凑,怎么还要有几个小时的回头路。
这草原的蓝天白云可以作证,这四周代代相承的蒙古包和它的主人也可以作证。当然,最能证明的,还是这白音敖包沙地的岩石与云杉,它们一直与耗来河相依为命。据科学家们考证,白音敖包沙地是目前世界上少有的第四纪冰川遗迹。面对这样的遗迹,我就像一个呀呀学语的童稚,面对一位满脸沧桑的耄耋老者,感到自己是何等的幼稚低微。我好像驾着一艘光电飞船,穿越漫长的时空隧道,着陆于遥远的200万年前新生代的那个冰凉世界。
只有少数生命顽强的植物,在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然而,它们终于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今天。比如这眼前的云杉,以及那些不知名的花草。它们当初走出冰川的时候,也许只是细小的一粒种籽,或一株幼小的叶芽,就像这草原的苜犀草、扁竹芽。在回暖的阳光下,它们慢慢地收拾生命的残迹,慢慢地休养生息,强身壮体。然后,它们柔弱的种籽,在风沙的带领下,从黄岗染西麓或更远的地方出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东蜗行。这一走,就走了200多万年啊。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将生命延绵20公里,然后,在这草原的一角,与我们相见。36000多亩云杉可以作证,它们中的任意一位成员,都至少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了几百年!怪不得人们要说,这白音敖包沙地,是生物的基因库,植物的活化石;怪不得当年的康熙和乾隆,要数十次巡视赤峰,甚至为这里的山水树木泽封加冕;怪不得时至今日,每逢农历的五月三十日,这里的牧民就会成群结队来到这里,祭祀这山,这树,这草,这神奇的水,祭祀他们精神王国的图腾!
我在想,是谁最先将耗来河与书联系在一起?那一定是一位智者,一种神示。仅仅是一种巧合,一种望文生义的浅表认识吗?我看不是。水是生命之源,而书则是智慧的载体。这河,是什么河呢?能否用简单的母亲河,生命之河去概括?我看也不能。那是这草原的灵魂呀!你看这眼前的耗来河,清澈,灵性,宛然这草原的画龙点睛。那么纤弱渺小的一点涓涓细流,却在这大漠荒野流淌了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百万年,一直没有枯竭。它所到之处,都是草美羊肥,云杉葱郁。这是真正的神奇水,要是没有它的流淌,这草原还有生命的绵延吗?我甚至想到,在当初的第四纪冰川来临之际,这水是不是充当了诺亚方舟的角色。我真的怀疑。
还有那书,又是什么书呢,为什么可以书为桥?难道这只是一种简单的比喻?我不信。那书,实际上也是水,或者说就是赤峰之魂,草原之魂,是这草原之龙的眼睛,是智慧源泉呀,它引渡的是文明!不是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吗?不然,人类的文明的足迹,为何那么早就光顾这里。在距今10000年前后,这里的先民就率先进行了新石器革命,迎来了人类文明的第一缕曙光;在8000年前的兴隆洼文化时代,这里先民就已从事农耕、渔猎、采集、畜牧,开始了定居生活,留下了规模宏大的聚落遗址,被学术界称为华夏第一村;在距今7000年前后的赵宝沟文化时代,这里就开始博采众长,兼容并蓄,崇龙尚凤,创造了独树一帜的新石器文化;在距今6000年前的红山文化时代,这里便成为中华古代文明的诞生地,这里的翁牛特旗三星他拉出土的大型碧玉雕龙,是中华大地最早的龙形器物,被誉为天下第一龙……
够了,够了,够了!我注意到了这里的每一组数字,任意一个,都在5000以上;这些如数家珍的辉煌,随便信手拣起一件,都展示历史的份量,谁能怀疑,草原之美,正是因了这一条河与一本书的浸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