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瘾戒除基地纪实
团中央发出十项举措预防青少年网瘾,山西方山关闭网吧引发争议,青少年染网瘾已经成了不争的社会问题。
政府部门在努力,家长们也在想办法。
同时,市场也开始有所反应,
类似医疗机构的网瘾戒除基地也在各地成立,并且收费不菲。 10月10日,
华南首家网瘾戒除基地正式开班,本报将告诉读者一个真实的内部状况。
他是否精神病发作?要不要马上通知他的父母?
早上八点,张鸿渊刚到办公室,就遇到棘手之事:五点,凌睿在房间砸桌子,护士无法劝阻,通知两名保安进去,结果凌睿与保安产生肢体接触。
凌睿的表现在张鸿渊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竟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早。张鸿渊记得凌睿刚到医院,见人一句话不说,只是冷笑。他问询了10多分钟后,凌睿才开口。
不过凌睿并非医院精神科的病人,而是来这里参加为期1到3个月的“戒除网瘾”的治疗。
据《中国青少年网瘾调查报告》指出,2005年我国青少年网瘾比例约为13.2%,另外还有13%的青少年存在网瘾倾向,青少年网络成瘾人数超过1000万,其中13-17岁的初中生和高中生网瘾现象最为严重。
为此,白云心理医院、广州市青少年心理危机干预中心和广州白云心理研究所于是共同创建华南首家“戒除网瘾治疗基地”(以下简称基地),专门收治与凌睿一样,被父母认为有网瘾的孩子。一个月收费7000元。
张鸿渊是该院的心理医生,目前担任“基地”第一期的班辅导员,负责这个班的日常管理。网瘾治疗人员还有主治医生,他们是精神科大夫,有处方权,负责医学治疗。
“初步判断,他算是深度网瘾,在心理治疗之外,得服药。至于成瘾的真实原因,还是得慢慢接触,这样才能采取有针对性的治疗措施,因为每个网瘾孩子都不单是网瘾问题,背后都存在家庭和学校教育问题。”张鸿渊对记者说。
这一天是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也是位于广州市白云戒毒所后面的“戒除网瘾治疗基地”正式开班的日子。
“受骗”的孩子们
早上7点前,陈宏明、张可、苗卓伟和赵宇飞这四名年龄介于11至17岁的孩子已经起床。他们对凌睿的事并不知晓。昨天在走廊内曾碰到他,听护士说他也是来戒网瘾的,但他从没理会过任何人,拒绝参加一切活动。
住院部第一病区二楼,此处与其他病区隔离。房间仿佛酒店的标准间,两张单人床,带彩电、空调和独立卫生间。
凌睿、陈宏明、苗卓伟和赵宇飞已经休学或辍学,在读小学六年级的张可上学期期末考了前三名,但九月开学后任凭家长、老师和同学劝说都不肯去上学。他们程度不同地吻合医院的三个网瘾判定标准:“一是连续一个月以上每天上网玩游戏4-6个小时,严重影响了工作和学习;二是认为上网能得到快乐;三是不上网就会出现身体症状或心理症状,如头痛、出汗、紧张、焦虑、烦躁和不安等,但一旦坐到电脑前,这些症状就立刻消失”。
他们均被无奈的家长“哄骗”到医院。赵宇飞的父亲说是带他到广州上班,将他从安徽带来。张可的妈妈则说是“从武汉来广州姨妈家玩”。
按照之前的课程安排,8点为熟悉病区。由于他们昨天已经跑遍了病区和住院部的活动中心,心理医生冉明明和实习生汪正安临时变更为交流活动。他们来到张可房间,6个人分别坐在两张床上,面对面聊网络游戏。
提到《传奇》,内向的赵宇飞突然起了劲,他说《传奇》刚出来时有正版和盗版之分,由于正版太贵,他玩的是盗版。几年过去了,他还记得当初出来的一把刀(游戏里的装备)卖的价钱。“玩游戏时能得到从未体会过的成就感。”他说。
另三人跟着附和这个观点。朱可和陈宏明喜欢玩《冒险岛》,朱可说爱当小飞侠,“扔镖和飞刀很过瘾”;苗卓伟则玩《魔兽争霸》、《街头篮球》和《梦幻》,说“在网上打篮球没有现实中打篮球那么累”。
40分钟很快过去。因为原本属于成长教育课程之一的心理健康课的主讲医生外出参加社区精神卫生活动,冉明明和汪正安把孩子们带到住院部活动中心。这里有三张台球桌、三张乒乓球桌,还能下棋和打麻将,在小卖部消费签房卡即可。所有住院患者在上午9点半至11点,下午3点至4点半活动时间都可来此。
汪正安轮流和他们打桌球和乒乓球,技艺比他们高,每回皆赢。“今天上午的活动目的达到了。我先跟他们交朋友,接近他们,然后,然后用球技震服他们,再抽离,这样他们就从内心接纳了我,并且能够听我的话。”才正式接触这些孩子的汪正安满意地对记者说。
军训和纳米波
“基地”的治疗有五部分:医学治疗中的中西药物治疗用以消除因戒断上网而引起的焦虑、抑郁、不安和失眠等,物理治疗“改善大脑细胞代谢,稳定情绪,控制异常的病态思维和冲动”;心理治疗旨在培养孩子的自信心、爱心,指导如何与人交往、与父母沟通;工娱治疗有集体早操、团体游戏和户外拓展、读书阅读和卡拉OK、手工制作培训、舞蹈和音乐治疗、球类和牌类比赛等;一个月16次的军训的目的为帮助孩子重塑坚强、形成努力向上的生活观念和科学有规律的生活节奏;成长教育课程不仅教育帮助孩子科学合理地认识和使用网络,还针对整个家庭进行亲子沟通教育,指导家长正确教育孩子。
下午3点40分,张可、苗卓伟和赵宇飞穿着平时的着装来到篮球场,接受军训。陈宏明呆在房间里“想妈妈”。张鸿渊没能买到给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穿的迷彩服,预备次日去买运动服来统一着装。军训本来安排在2点半到开始,因衔接问题而延后。第一期成员的人数不足够,取消了到附近武警中队训练的计划,由医院保卫科两名穿军便装的保安来训练他们。刚来的蒋小峰和他的妈妈正在楼上观看,以决定是否加入这个班。
“稍息、立正”了一小会儿,所有孩子汗水淋漓,撩起衣服欲擦。“在队列中不准动。有需求必须举手报告。”教练严厉地制止他。张可马上站正,双手垂直贴在身侧,然后再举手:“报告。”“什么事?”教练问。“我要擦汗。”张可答。“同意。”张可这才又撩起衣服下摆来擦汗。
“第一次1个小时,明天正规了就是2个小时。纳米波昨天做过了,今天也不搞了。”汪正安向记者解释安排的更改。
纳米波治疗是基地的特色物理治疗之一,间隔一天一次。张鸿渊说使用效果良好,能够提高脑功能,增强孩子的自制能力。
记者来到纳米治疗室,正有两名女患者在治疗。纳米波治疗仪形似烫发头盔,将人的整个头罩住,头部四周和头顶的三块面板均装有能够发出“纳米波”的发热管。“我治了一个疗程,15次,感觉脸色好了,食欲增强,只是脾气没有改善,仍然狂躁。”身旁的女患者说。
而上午去照过的苗卓伟感觉和昨天一样,热,只是这次没有睡着。
照一次纳米波30分钟,收费80块。
晚上7点,新到的蒋小峰随“戒网瘾孩子”和他们的朋友一路笑说着来到一楼的交流室。他们已经冲过凉,并自己洗好衣服。
在冉明明提议每个人给“戒网瘾团队想个名”时,除赵宇飞之外,都坐不住,跟旁边的人嬉哈打闹起来。冉明明和汪正安反复强调,每个人才说出他们随口起的名字:“幻想天堂”、“铁道游击队”、“上进团”、“终极一号”、“阳光快乐团”、“少年青春团”、“欢欢喜喜”、“天地之合”。最终没有一个名字获采纳。
冉明明拿出一只笔,让每个人在墙上的白板上写一句话来表述自己一天的感受。赵宇飞写下了“天下一人一振”、陈宏明写着“高兴高兴”、苗卓伟、张可和蒋小峰都是“开心”。
愤懑的少年
拒绝参加一切活动,独自一个人呆在房间的凌睿没有像他们一样感觉到快乐。他讨厌被禁锢在这里,想回家。进来以后,他多次跟主治医生和心理医生说,他们要他既来之则安之。
“谁他妈的想安之!”昨天下午,他已经怒气冲冲地对记者表达不满。
经历冲突后,在院长和多位心理医生的联合心理治疗后,凌睿情绪平静了下来,明白想迅速脱离这里已经比昨天困难。要跟父母联系,得医生同意,这里只有内线电话;即使联系上,自己一向逆反,父母也未见得听自己的。
这倒不是医院专为他设置的障碍。按照疗程安排,在18天后,家长才能与孩子见面。“经过两周治疗和心理辅导,孩子才能够接受家长,过早不好。”张鸿渊说。
凌睿不记得哪个医生对他说“想回家,你起码得在形式上配合我们,吃药、军训和参加各种活动。这样你父母才可能接你回去”,来了以后,他吃过几天药,感觉不舒服就再不肯吃了。
如果1个月后不能解决“脱离网络后的产生焦虑和烦躁”,那么时间就会延长。凌睿不配合治疗,意味着没有效果。
“是药三分毒,况且我又没病,干嘛要吃?那些什么军训更是不知所谓,我才不会在形式上配合。”他平和地说,尽管语气仍带着倔强。昨天下午他中跷脚坐在床上看电视,当见到记者进门,他连看都没看就大吼滚出去,之后很长时间说的话里有“他妈的”。
对于网瘾,“劝戒网瘾第一人”陶宏开教授持“不需要医学治疗的病的看法”。他专门撰写了一本《网瘾不是孩子的错》,提出网瘾是家庭、社会和学校教育需要解决的问题,因此不能将孩子隔离起来解决问题。他强烈反对使用药物治疗:“镇静剂对孩子的生理发育有害,而且药物只适应于精神症状。网瘾是心理病,只能通过心理治疗来解决。”
为数众多的青少年亟待解决网瘾问题,陶宏开认为可以是市场,但强调必须是科学的、规范化的市场,否则是一种不负责和欺诈的行为。
就算凌睿在这里呆足三个月,之后呢?
企划科经理邹林峰表示医院会在孩子出院后继续长期做免费的心理治疗,“当孩子的人生教练”。
记者离开医院时,已是晚上8点10分,天空漆黑,望不到星月。凌睿的心境是否如此?不得而知。“戒除网瘾孩子”可能的获益短期内也难以获知,一切只能寄望让时间来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