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说，失败乃成功之母。这句话刚刚入选了“影响中国青年的100句人生名言”。牛小伟在电视剧《东北一家人》里说，失败乃成功他爹。中外“牛家人”亦庄亦谐，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先历失败，再获成功，既是人生常情，也是社会规则。不过，名言也要与时俱进。尤其在成功之后，失败的种种可能，更会如粉丝一样缠绕过来，且相貌诱人、媚惑无度。成功者稍不留神，就掉到沟里。

　　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得到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大凡文学作品，隔着千万里山水，总是难辨高下。况且此奖也非文化圈公推的唯一标准。倒是此君的人生值得一提。其历久不衰的创作履历，记录着他从一个成功走向另一个成功的过程。每一部为人称道的作品问世之后，帕慕克总能再往前进，而不是用余生坐享前作的余荫。相形之下，中国文学界时下的风尚，则要么附庸影视，把黄钟大吕切割成商业快餐，要么寄情山水，以随意短章打发岁月，少有挟力作而耐得沉寂，并不断以新的力作示人之辈。

　　所以，中国当代文学圈内，总泛滥着不同圈落与流派间横向的赞扬或不屑，而一人、一风格、一流派的纵向延伸，却气象不多，话题不密，建树不茂。像苏童近日端出的《碧奴》，虽其本人寄予厚望，自诩为攀上新高度之作，但细观其行文，大概是较多顾及了“重述神话”这一全球出版项目的时令要求，太照顾广大国际友人的阅读快感，而失却了对其固有文脉的传承与发展。文气断裂之后，只余一部应景之作状如鸡肋。如此一团新起的粉丝，虽再替苏氏作品掀起销售浪潮，却无法在文学史上，巩固其原本成功站定了的身姿。

　　若论身姿牢固与否，在独领一趟风骚的金庸身上，恐怕早无妄议了。一度想把《鹿鼎记》里韦小宝的喜剧命运改写成悲剧结尾的老查，最近成功抵御了来自出版界和影视界的强烈忽悠，把逐新奇、求噱头的外部需求，浇灭在了对自己作品固有脉络的坚持中。韦小宝就此失去了一次被演绎与再造的商业机会，金庸则避免了忽悠潮中的无心之失。纵深感不强的中国文坛上，一步便可成家，成家即开始守业，所以老将如过江之鲫。文坛老将们若无再创新高峰的心境与心力，至少还需把持住内心的冷静，不在原有的阵地上胡乱伸脚，误入粉丝们挖掘的壕沟。

　　成功之后，失败的几率倍增。陈宝国从白景琦演到汉武帝，塑造人物的功底，曾日渐扎实与硬朗。但当下亮相的朱元璋，则有点演极必反，落入了难以超越自我的孤皇套路，与唐国强一样，被一出总体上不够敦厚的新剧，绊了一个趔趄。冷战帮人御寒，趔趄使人进步。或许如此一绊，能使两位艺术家有点居功而麻木的肌肉群重新警觉起来，在品尝了成功之际的失败牌粉丝之后，再把这一口味同嚼蜡的失败，权当作新一轮成功之母或他爹。

　　壕沟之前，总有勇夫。这勇夫不是那个把大毒枭演得比大毒枭还像大毒枭的钱勇夫，而是比大方丈还不像大方丈的少林大方丈释永信。精通时代显学的释方丈，不仅把今天的少林寺经营得如日中天，极具时代气息，还更进一步提出要创建堪比“红学”的“少林学”。少林文化迎来大发展，善莫大焉，连普京总统都不远万里前来捧场。不过，若按照“失败乃成功之粉丝”这一伪格言来考量，那一个个闪耀夺目的少林新气象之旁侧，总还是有些壕沟值得一防。

　　毕竟，一寺迎来了繁荣，也就失去了宁静；一学迎来了追捧之鼓噪，也就失去了致远之境界。释方丈代表着与时俱进的新一代少林人。少林人武功没的说。但愿他们居成功之傲，尚能发现壕沟的迹象，在大雅与大俗交界处的方寸之间，左脚紧跟时代的奔腾队列，右脚站稳少林的文化根基，闪转腾挪，逾壕沟而不跌，令发展止于和谐之度而不过。

　　和谐有益且难求，所以才成为时代重任。孔子标准像之争还未落幕，关公标准像之争再起，让人一再慨叹摄影术为什么不能早生两千年；超女吸聚的粉丝还未散去，超女纪念碑之议日盛，是变本加厉的吹嘘，还是落井下石的反讽，正见仁见智。从“好男儿”前十名马天宇的故乡往东百里，便是孔子故乡。由此再往东百里，便是有名的中国粉丝之乡。粉丝这东西吸味儿，所以它能让成功者看上去更加成功；它还有贴身的特性，能让成功者倍感花团锦簇。但最终，它会把锅里有限的滋味挥霍一空，令成功者自身蜕变为清汤寡水；它会轻易地散开断去，让成功的气象，一夜间落寞成一枕黄粱。

　　失败乃成功之粉丝。成功者，当需以此为戒。中国文坛新人辈出而老当益壮者不多，就是因为太多的人沉溺于一度成功之后袭来的几度粉丝香。这温柔之乡固然绵软可口，却使踏足其间者失去再向前迈进的支撑点。在这个伟大的时代里，各式各样的成功者越来越多。给成功者发掘出更多富有针对性的人生名言，也算是时代交给我们的一个崭新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