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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关帝庙俯瞰两河口,风雨中的村落祥和静谧。小金县红军会师广场。 1935年6月24日毛泽东沿抚边河河谷到达两河口,第二天下午,张国焘也来到了两河口。 在卓克基,中共中央通过了《告康藏西番民众书》,号召藏族民众起来反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军阀,成立游击队,实现民族自治。
本报记者刘学斤发自四川阿坝小金
核心提示
对在平原生长的人来说,两河口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个大村,但在地瘠人稀的川西山地,却是个扼守交通要道的重镇。1935年6月26日,在红一方面军先头部队12日与红四方面军在达维地区胜利会师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此召开了著名的两河口会议,统一了战略思想,明确了在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我们的战略方针是集中主力向北进攻,在运动战中大量消灭敌人,首先取得甘肃南部,以创造川陕甘苏区根据地,使中国苏维埃运动放在更巩固更广大基础上,以争取中国西北各省以至全中国的胜利。
风雨依旧两河口
对在平原生长的人来说,两河口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个大村。但在地瘠人稀的川西山地,它却是个位居交通要道的重镇。由此向南70公里,可到小金县城,向北大约也是70公里的路程,可到阿坝州的首府马尔康。
35岁的藏族汉子曾天负责管护两河口会议会址,这个两个孩子的父亲看着一脸憨厚。他的家紧挨会址,出门向右一拐就是会址大门。10月1日上午,小雨淅沥,天气阴冷,会址大门紧闭。记者找到曾天家。曾家陈设简单,藏式装饰风格,地上一个矮脚方桌,上面放了一只电炉,红红的炉丝一如主人的热情。“先喝口奶茶。”曾天随手倒了一碗暖身的奶茶递给记者,浓浓的奶茶香气迎面扑来。
从早上就开始下的雨,因为不大,所以仍有村民在干净的街道上歇脚。曾天为记者打开两河口会议会址大门,说,1935年6月24日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其他成员来到两河口,也在下雨,次日一天都在下,而且“非常大”。
两大主力胜利会师
1935年6月25日对中国工农红军具有特别意义,用美国人索尔兹伯里的话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两支主要的共产党军队及其领导人第一次会师”。13天前,红一方面军翻过第一座雪山夹金山,在小金川的支流沃日河边的达维镇,与红四方面军会师,老红军萧锋在日记中记载:“……翻越夹金山,行程120多里,终于到达了懋功城宿营。看到红四方面军三十军八十八师部分战士,其中还有好多女战士,她们见了我们亲切地问候:同志哥,你们辛苦了!”
1935年的小金仍沿用着懋功的名字。
毛泽东经达维镇,由红四方面军三十军政委李先念迎入懋功县城。6月16日晚,在县城靠小金川而建的天主教堂,两军举行了团以上干部参加的会师同乐会。青砖建筑的天主教堂和毛泽东等人住过的厢房,仍然保存完好,今天已改为红军懋功会议遗址,相邻遗址,还建了小金红军会师广场。
在当年会师时战士们的欢呼声中,毛泽东发表了演说。他的演说热情洋溢,喜悦写在红军将士们的脸上,也写在他的脸上,中央红军有约两万人,红四方面军听说有约8万人呢,两支铁流加起来就是10万大军,五年前在广昌路上“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的盛况,他以诗词咏唱,此番是否可以再现十万红军下川北的壮观场景?
因此在毛泽东的内心,他更盼望着早一天与红四方面军领导人张国焘见面。此时的张国焘不在现场,还在茂县,与他相隔崇山峻岭,他们还只能互致贺电,庆贺两大主力会师,表示要在党的统一指挥下,携手共进,去争取苏维埃运动的更大胜利,并通过电报交换北上的意见:“今后我一、四方面军总的方针应是占领川陕甘三省,建立三省苏维埃政权”。
张国焘却以“北川一带地形给养均不利大部队行动”、“敌已有准备”种种理由,复电中共中央并提出向西发展,“组织远征军,占领青海、新疆”。
1935年6月18日,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致电张国焘,指出“目前形势须集中火力首先突破平武,以为向北转移枢纽”,但张国焘仍未予以理会,于是20日再次致电张国焘,要求他赶来面议“商决一切”。
毛泽东知道要说服张国焘并非容易,在党内,论资历,此时能和他平起平坐的除了张国焘,再难找出第二个人,他们都是中共主要创建者,都参加了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他们又都是两支力量最强大的红军队伍的实际领导人。
但无论如何不能继续这么耽误下去,军情万变,实在耽误不起,当务之急是能开会面谈,这是解决问题的惟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
12年后两个人的再见
2006年10月1日,记者在召开两河口会议的关帝庙,看到尚存的马房是当年遗物,关帝庙的主体建筑则仅剩了残垣断壁。2000年的时候,有关部门拨款50万,新修了大门和房屋,布置了一个简易展室,在关帝庙的台基上塑了一尊白色毛泽东立像。
台基高大,站在上面可俯瞰整个两河口村。村南两条河流,一条金河,一条银河,交汇后注入抚边河,抚边河再向南与沃日河同流入小金川。1935年6月24日毛泽东沿抚边河河谷到达两河口,第二天下午,张国焘也来到了两河口。
站在关帝庙高大的台基上,曾天手指东南一条郁郁葱葱的山沟告诉记者,那条沟叫虹桥沟,因虹桥山得名,当地人向记者介绍说虹桥山也是红军翻过的众多雪山中的一座。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在毛泽东眼里,即便是多几座积雪的大山又何足道哉,可这次与张国焘会见,他不能不做充分准备,他想化解分歧于无形,而必要的斗争却总是不可避免。
这是毛泽东与张国焘在1923年分别之后第一次相见。
42岁的毛泽东和38岁的张国焘相见了。李德回忆见到张国焘时的情形说,他是“一个高大的仪表堂堂的四十岁左右的人,像主人对客人一样接待了我们,他显得很自负,看来已充分意识到了他在军事上的优势和在行政上的权力”。
毛泽东对两人此次会见没有留下任何回忆性的文字或口述,作为当事人的张国焘却留下了下面的回忆文字:“6月的一天下午五时左右,在离抚边约3里路的地方,毛泽东率领着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们和一些高级军政干部四五十人,立在路旁迎接我们,我一看见,立即下车,跑过去,和他们拥抱握手。”
根据现在能够收集到的一些影像资料和其他在场者的回忆看,当时两人的表现已经为彼此的冷淡关系做了注,也预示了后来他们由分歧最后走向决裂,毛泽东清瘦,饱经风霜,相比起来,张国焘显得白净,穿着得体,连他和随从警卫骑的马都膘肥体健,让毛泽东身边的警卫啧啧称羡。
而那时的毛泽东已是在“冷眼向洋看世界”,他告诉那些警卫说:“别羡慕那些马。”在随后的欢迎和庆祝宴会上,他又开起了那个到陕北之后向斯诺提到过的有名的“不吃辣子就不是真革命”的玩笑。
会议开了三个小时
2006年9月27日到10月2日,记者穿行于当年红军走过的川西山地,尽管是坐车,很少步行,但蜿蜒盘旋的山路,望不到尽头的层峦叠嶂,仿佛摇摇欲坠的悬崖峭壁以及脚下咆哮的急流深渊,仍叫人时时惊险。
由此不难想象当年红军路过此地时的艰难,当时之艰难甚至要远远超过今天人们所想象到的艰难。当时“这个地方在地图上是个未经勘测的空白,没有人来探过险,没有人居住过,而且也不能住人。”
而横在面前的比疲劳、疾病、饥饿和老对手蒋介石及其万千敌军更为险恶的对手,此刻却来自党内,来自张国焘向西发展、实现其所谓的“川康计划”的错误的政治主张。
1935年6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两河口会议,统一战略思想。
周恩来作了关于目前战略方针问题的报告。张国焘也在会上发言,业已公开的资料显示,当时他勉强接受了中央政治局决定的北上在甘南建立根据地的战略方针,但对中央北上战略方针仍持半信半疑的态度,说“去甘南还是立足不稳的,还要移动地区,还要减员”,由此也暴露了他“向川康边方向发展的右倾思想”。
彭德怀、博古、王稼祥、朱德、刘伯承、聂荣臻、刘少奇、张闻天等人,则一致同意周恩来的报告提出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战略方针,认为这是前进的惟一正确的方针,“实现这一战略方针的关键是,应首先迅速攻打松潘,进占甘南,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建立革命根据地”。
毛泽东发言说:“我们的战争性质不是决战防御,不是跑,是进攻,根据地是依靠进攻的。我们必须要高度机动,集中主力,迅速打破胡宗南军向松潘前进,今天决定明天即须行动,应力争6月突破,经松潘到决定的地区去。”
两河口会议进行了三个小时。
1935年6月28日,中央政治局作出了“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战略方针的决定”,明确“在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我们的战略方针是集中主力向北进攻,在运动战中大量消灭敌人,首先取得甘肃南部,以创造川陕甘苏区根据地,使中国苏维埃运动放在更巩固更广大基础上,以争取中国西北各省以至全中国的胜利。”
“为了实现这一战略方针,必须坚决反对避免战争退却逃跑以及保守偷安停止不动的倾向,这些右倾机会主义的动摇是目前创造新苏区的斗争中的主要危险。”
两河口会议决定增补张国焘为中革军委副主席,徐向前、陈昌浩为中革军委委员。会后,中革军委于6月29日制定了以夺取甘南,赤化川陕甘为目的的“松潘战役计划”,并将一、四方面军分编为左、中、右三路北进。
红军继续向北开进了。毛泽东一行一路向北。张国焘随后也启程了,看得出他内心的隔膜与勉强。向北,最近的一座雪山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梦笔山;而更北的地方,就是松潘草地。此时在毛泽东内心深处,更坚定也更清楚,红军有顽强的毅力和意志,有必胜的决心和信念,但在今后的长征路上,红军要征服要打败的对手,决不仅仅是“敌军围困万千重”,不仅仅是“疲劳、疾病、饥饿和部族人的攻击”,不仅仅是雪山草地。
◎记者手记
没有雪的大雪山,像英雄一样
刷经寺是红原县最南边的一个镇。2006年9月30日,记者乘通往阿坝州首府马尔康的班车在这里短暂停靠。亚克夏雪山就靠近刷经寺,记者有些激动,听阿坝州党史研究室的人说,红一方面军、红二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当年在川西翻越的雪山,4000米以上的有十几座,其中就有亚克夏雪山。
这是记者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红军爬过的一座大雪山,大雪山当年让红军付出了比日常作战还要惨重的代价,比如红一方面军翻越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时,有400多名战士牺牲。而另有权威统计显示,仅在1935年7月到1936年8月间,就在这座亚克夏雪山至黑水县的行军途中,就曾经有红一、四方面军的近万名战士倒下了。
雪山草地当年是生命禁区,可伟大的中国工农红军硬是在无比艰苦的条件下,胜利通过了,这无疑是人类挑战生命极限创造的奇迹,可歌可泣。
2006年10月1日记者要从马尔康赶到小金县。但两地交通,每天只有一班车,麻烦的是赶上七天长假,车票前一天就预售完了。只有寻求租车了。出租车司机要价很高,一个重要的理由是路不好走,要翻越梦笔山,几经周折记者敲定了张师傅的车。
翻越梦笔山必经卓克基。卓克基临靠梭磨河,1935年7月3日,中共中央随红一方面军翻越梦笔山,在这里召开政治局常委会,主题讨论民族地区的有关问题,通过了《告康藏西番民众书》,号召藏族民众起来反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军阀,成立游击队,实现民族自治。
卓克基会议会址紧邻通往小金的公路边。当地人打红色旅游牌,也打现实牌,根据藏族作家阿来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尘埃落定》的拍摄点主要在卓克基土司官寨。官寨的主人原是小金川七大土司之一,他的土司宫建在一块石砌的方台上,背靠青山,面对绿水,甚是讲究;而官寨对面的西索民居,依山,石筑,望去层层叠叠,又错落有致,同样是典型的藏族风格。
没有更多的时间停留。伸向梦笔山的公路,正从官寨和民居旁穿过。记者就这样匆匆别过美丽的卓克基,别过奔腾的梭磨河,在雨中和山路一起前伸,伸向梦笔山。
“这条路2001年才铺成了油路,以前可没这样好走。”行前司机张师傅回家拉上了歇班在家的妻子,一个是长路做伴,一个是也趁机“带她耍一下”。他的妻子是林场职工,平常上班的地方就在梦笔山的半山腰,“一上山就是一个礼拜,每月六七百块钱的工资”。
听到记者对梦笔山植被和景色的赞叹声,张师傅的妻子笑着说,“我们就是靠这座山吃饭呢。再过几天,山上的色彩更多,也会更好看。山上的树种主要是冷杉和杂灌,现在我们只植树,不砍伐。翻过垭口,到了小金县那边,植被就不如我们这边好,其中主要还是土质问题。”
在藏语里,梦笔山音为蒙斋娜,意思是万人之道、兴旺的大道,到了清朝,才有了汉语译名梦笔山。
静谧葱茏的山谷,正在镶上或红或紫的秋色,眼前这条在雨中的盘延而上的山路,很多年以前,因为皑皑雪线的阻挡,却只有贩卖鸦片和私盐的赌命者,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抱着一线希望走过。
1935年英勇的红军将士走进了这个山谷,走上了风雪弥漫的山路。梦笔山是红军翻越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后,翻越的第二座大雪山,海拔4470米,有人说比夹金山还高。张师傅告诉记者,因为全球气候变暖,和夹金山一样,梦笔山早不像当年,会全年积雪了,现在山上没有雪,到10月底和11月初才能看到雪,“红军当年翻过的好几座雪山这个时候都没有雪,都跟气候变暖有关。”
虽然没有雪,但梦笔山依然令人敬畏。
一路往上,海拔越来越高,记者又有了缺氧气闷的感觉。弯道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多,雨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紧。快到垭口时,记者看见车窗外的雨已变成了飘洒的雪,远处更高的山头,已经有了一层明显的雪色。
当年红军翻越的大雪山,多数我们已经见不到终年积雪。但正是有了红军当年不惜生命,激扬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激情翻越,这些已经没有雪的大山,像英雄一样,被我们记住和向往。面前的梦笔山正像英雄一样。
那层雪色,是在气候变暖后,我看到的梦笔山的十月积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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