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退风波背后的大学之惑(图)
核心提示
随着西安邮电学院对336名学生发出“劝退令”，近两年在大学校园频发的“劝退风波”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
大学在行使教育自主权时，是否违背了公正公开的原则，使“劝退”成为一种游离于法律约束之外的“单边行为”？
而随着大学扩招，当以往的精英教育演化为大众教育，频繁发生的“劝退”，是意味着大学“宽进严出”成为一种趋势，还只是为保证教学质量做出的无奈之举呢？
10月14日，西安邮电学院长安南校区，食堂公布栏里的“劝退令”已在几天前撕去，距离对336名学生的“劝退令”发出已有6天，面临处理的学生仍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
“被劝退”学生小胡家在甘肃，其母亲闻讯已专程来到学校，等待学校的处理结果。
这位母亲对学校的做法表示理解：“孩子学习不好，学校应该严格管理的。我们会帮助孩子，正确认识这个事。”
小胡面临着提前结束大学生活的危险，而他的父母已帮他做了决定———按照学校的要求，申请试读，交试读费4500元。试读费，对这个普通的职工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少的钱。但如今，这是唯一的选择。
小胡的母亲帮助儿子抵挡着来自媒体的采访。“毕竟，孩子还要在学校继续学习，我们不希望和学校发生不愉快的事。”
劝退事件中的“主角”
10月8日，在长达8页的“劝退令”中，小王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这已是他第二次被劝退。
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小王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差生”，但他的确已很久没有品尝过获得好成绩的滋味了。而整个高中，他都是尖子生，高三时，还曾参加全国英语比赛并获过奖。2002年夏天，当他考上大学时，曾是全家的骄傲。
但现在的他，则沮丧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不可能不通过啊，我还想看看试卷，会不会是老师把分数加错了。”
小王面临着第二次劝退。刚上大学时，因为才从高考的压抑状态中解放了出来，他彻底放松了，几乎“玩疯了”。一直到“大三”他才意识到该学习了，但课程此时已很难补上。到大三的期末，成绩差，他被“退学试读”，留级一年。这一年，他开始认真学习，但到2005年末，他累积仍有三门课程成绩不合格。因而他这次再次被劝退。要让大学之路得以延续，他只能根据学校的要求，交钱试读。
“试读费”的收取，让本来赞成学校严格管理的人开始质疑学校是为了“敛财”，一开始对媒体报道持欢迎态度的邮电学院，态度也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劝退是惩罚手段，但学校也有很多鼓励学生的措施，只要学生努力，‘试读’不会对学生毕业造成影响！”该校教务处一位工作人员说，“但学校无法为‘试读生’无偿提供资助。到目前，家庭困难的学生拖欠学费就有上千万，学校的财政几乎要陷入恶性循环了。”
因为学校的《学生学籍管理条例》中规定，从2005级开始，学生学年内必修课、限定选修课须达到24学分。而且对于不学习可能造成的后果，老师在入校伊始都对学生有说明，所以校方认为学生应该认识到，如学习任务不能完成，将承担退学的风险。但事实是，许多学生对这次人数众多的劝退还是感到突兀和不能接受。“学校做得太绝了。”有同学这样认为。
事实上，这只是近年来，全国多所学校发生的劝退事件中的一起。
2006年年初，沈阳航空学院将70多名学生一次进行退学处理，没有再商量的余地。2005年9月10日，云南农大因学生考试学分不够等原因，向132人发出退学令……
劝退背后的大学心态
虽然各高校每年都有劝退学生的做法，但邮电学院一次劝退这么多学生，经报道后，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走在位于长安区的邮电学院新校区里，下水井盖上刻的都是“西安邮电大学”字样。宽阔、气派的校园，洋溢着一所学校要发展、要从学院升为大学的欲望。
“学校今年劝退这么多的学生，一方面表明要严格管理，另一方面，也和即将到来的教育部本科评估有关系。”西安邮电学院一位老师这样说。
据了解，从2003年开始，教育部将用5年的时间，对全国的650所大学的本科教育做出全面评估。陕西今年有11所学校参加这次评估，西安邮电学院正在其中，而11月12日，评估就要开始了。
“评估的结果有优、良、合格、不合格，这个结果自然与学校将来的前途命运都有关系。所以对各个学校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也难怪邮电学院这次会劝退这么多学生。”西安东郊一所理科大学的校长这样认为。
“学生修不到学分，就拿不到学位，就找不到工作。而每年，学校要上报就业率，就业率的高低是学校评估的一个重要标准，而评估的结果关系到教育资源的分配，以及来年招生的情况。学校要提高就业率，对那些不能毕业的学生不能‘手软’。”知情者如实说。
但劝退的做法被人们认为是推卸大学的责任：“一个大学有这么多的不合格学生，不是说明学校教育的失败吗？”但邮电学院认为，根据本校的学生人数，这个比例并不高。据了解，邮电学院每一届招收3000多名学生，四届就是1万多人。此次全校处理300多名学生，比例不到3%。
西安东郊的这位校长认为，当以往的精英教育转变为大众化的教育之后，学生的素质也和以往不同。学校如果还要坚持以前的标准，淘汰部分不合格的学生将是不可避免的。
陕西省教育厅学生处一位负责人则表示，学校有自己的办学自主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只要程序上合法，教育行政部门一般都不会干涉。另外，全省的高校中，每年都有一些学生被劝退，退学的一般要求报到教育厅备案。
西安石油大学劝退惹官司
今年5月，23岁的小蔡拿到了教育部的行政复议决定书。这个行政复议决定书给了他和学校继续“作对”的信心。
2005年9月，西安石油大学学生小蔡因为学习成绩不合格，被学校“留级试读处理”。在其余的200多名同学都接受了试读处理时，只有他和另外两个同学选择了和学校“较真”。律师指点他翻阅教育法律法规，他发现，所有的法律法规中都没有“试读”这样的规定。
小蔡开始向省教育厅投诉学校对他的处理决定。虽然老师告诉他，学校这样做是为了他好———因为他即将上大四，而还有累计一学年的学分没有修够，上大四后将面临做毕业设计、找工作等问题，肯定不能完成学习任务，也就难以毕业。但小蔡认为学校不能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宁愿没有毕业证“结业”，也不愿意“试读”。
在得到了父母的支持后，家在贵州的小蔡决定和学校将“官司”打下去。
在向学校的申诉委员会申诉后，小蔡得到了一个维持“试读”的决定。他反映到了省教育厅，随后又向教育部提出了复议申请。
在这份长达5页的复议书中，教育部确认，学校对小蔡的处理是行使教育自主权，并无不当。但同时认为，这个处理决定的程序并不完善，因为所依据的《普通高等学校学生管理规定》中，有留级、退学等规定，却并无“试读”一说。教育部因此要求学校完善规定，并重新做出处理。
“刚开始，我们对学生的投诉感到不舒服，毕竟我们是为学生好。但现在觉得投诉也是个好事，可以督促我们完善处理程序。”西安石油大学一位老师告诉记者。“根据教育部的复议决定，我们已修改了学校的相关规定，更加完善，也更加人性了。”
重新修改过的石油大学《学生管理规定》中，取消了直接“试读”的规定，而改为，在退学决定做出后，学生可以申请试读。同时，对那些退学的学生，学校通过保留学分等方法，鼓励他们经过重新参加高考，返回校园。
如今，获得了复议“部分胜利”的小蔡还在老家休假。他和学校不依不饶，认为学校对他重新做出的“留级处理”的依据不当，目前又将学校告到了法院。
“学校有自己的教育自主权，但不应该以此来对抗法律公开、透明的原则。”西安石油大学的法律顾问张西安这样说。他认为，对学生设定一个标准，是学校的自主权。在一个学校中，即使不同的专业，对一个合格学生的要求也是不一样的。但对学生的处理，尤其是重大的处理，应该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学生事先应该知道相关的规定。
“高校在行使自己权力时，更应遵循法律原则，不能导致对学生‘行为轻，处罚重’，或‘行为重，处罚轻’这样随意的现象。而且整个过程应该公开、公正、透明。”张西安说。
反思：劝退背后的大学扩招
“劝退是我们不得已的做法。”西安邮电学院教务处一负责人说。“大学扩招后，学生管理的难度越来越大。一些学生根本就不学习，每年都有很多学生完不成学业。”在校教务处一工作人员出示的一份资料上，一连串的“成绩很差”显得很刺眼。
“我们要求学生每学年修够24个学分，而这仅相当于全年开设的一半课程的学分，一个大学生修完这些课程并不难。”这位负责人称。但每年仍有一些学生，因为沉迷于网络，或者厌学等各种原因，最终不能完成学业。
在海南大学任教三年的李芬认为，扩招对大学生的整体素质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大约三四年前，西安邮电学院还是5000多人，如今已经成为15000多人。该院一名大三女生说，一般都是4个班120多人一起上大课，点名不可能挨个点，老师一般会抽着点一下。她认为，学校的管理是比较严格的，但学生多了，老师肯定不会挨个去查看是否上课。
从1999年起，中国高校开始大规模“扩招”，2001年，陕西省的高考录取率就由1998年的不足27％提高到67％，录取人数由3．6万余人增加到10万多人。
随着每年招生数量、招生率的上升，各高校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一些学校的基础设施跟不上，师资紧张；扩招的学生吃住成问题，后勤保障压力大；更令人担心的是，一些学校盲目扩大招生，租用地方设立第二校区，并返聘退休老教师以及外聘一些不合格的教师上课。
“对一所大学而言，它能够在短时间内建造大批新建筑，但不可能增加同等数量的教授。因此，扩招对学校而言，应是一个慎重的选择，在一定时间内，它会带来教学质量的下降。”
2006年7月，美国斯坦福大学校长约翰·海纳西在第三届中外大学校长论坛发表演讲时，对高校扩招发表这样的意见。他介绍说，最近几十年中，美国著名的几所私立大学如哈佛、麻省理工、斯坦福等，学生人数始终保持在1.5万人至2万人之间。
频频劝退意味“宽进严出”？
在50%以上的网友认为大规模的劝退行为并不合理时，也有人认为，频频发生的劝退行为意味着国内大学正在与“宽进严出”的“国际惯例”接轨。
但省教育厅国际交流处处长李鸣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据他了解，“宽进”并非国际惯例。在亚洲，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国家，都有大学的入学考试。如果说“宽进”，一般是指美国、欧洲的国家。这些大学虽然没有全国统一的入学考试，但对学生的资格也要进行审查。而像哈佛大学这样的学校，对学生的入学资格要求更高。
“邮电学院是大学对学生按照要求进行约束，是很正常的事情。各个学校也一直在这样做。”李鸣说。他认为，此次邮电学院的处理面比较大，人较多，所以才引起这样的反应，不能和“宽进严出”画等号。
“香港这里很少有学生被劝退！”香港科技大学社会学博士徐艳说。在香港的高校，学校对每一名学生都非常尊重，学业达不到要求的学生，可以就该门课程选择重修，但学校决不会“劝退”。除非学生自己认为学业需要，才会选择重修一年。
“也许是因为教育理念的不同，这里的学生学习自主性很强。”徐艳介绍道，因为学生可以依据自己的兴趣选修课程，所以很少有学生选了却不去学。学校同样会用考试衡量学生的学业，但考试制度非常公开透明。学生可以查阅自己的试卷，如果对老师的阅卷分数有异议，学生完全可以提出申诉。
“如果学校一次劝退很多学生，那么学校也要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学生不合格，问题出在什么地方。”香港科技大学社会科学硕士萧毅认为。
而在美国上过大学的申先生则介绍说，美国的大学实行的是完全学分制。学生完全按照自己的兴趣、需要选修课程，不受专业甚至学校的限制，因为在很多学校之间，学分都是互相承认的。修满规定的学分可以获得毕业证，如果因工作、健康等原因中途中断，已经修满的学分仍在记录，学生可以在时间允许时再返校，继续修学分。因此，在美国，学生的学习完全是为自己负责，所以大多数人都学得很努力。
“在美国大学没有补考的概念。如果某门课，教授判不及格，不仅成绩单上该门课的成绩栏里会有一个难看的F，而唯一的补救方法就是下学期重读这门课。当然，学费也要再缴一遍。即便重读过关，那个难看的F成绩同样会保留在学生成绩单上，那是永远也抹不掉的记录。”他说。
“在中国，教育的理念、大学与国家的关系，都和国外有很大区别。国外不少有名的大学都是私人财力在运作，而中国的大学，教育资源是由国家分配的。抛开许多现实背景，直接说‘宽进严出’就是接轨，是有问题的。”张西安认为，“‘严出’可以有很多方式，不一定是劝退。劝退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
记者了解到，从2004年开始，西安理工大学作为陕西唯一的完全学分制试点学校，已开始效仿国外的大学，开始实行完全学分制。学生将不再有严格的学期概念，原来是一学期上几门课，如今，学生自己有了选课的相对自由，一门门地修，不及格可另选课。只要在6年内如果修完所有的学分，就可以毕业。虽然这样的试点，因为对师资等要求比较高，进行得比较“艰难”，但毕竟已经迈出了更加科学的一步。 本报记者 江雪 田雨杰/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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