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具体举例说:
所谓几层的环道,最内环是紧绕宫城的东西长安街、南北池子、南北长街、景山前大街。第二环是王府井、府右街,南北两面仍是长安街和景山前大街。第三环以东西交民巷、东单东四,经过铁狮子胡同、后门、北海后门、太平仓、西四、西单而完成。 这样还可更向南延长,经宣武门、菜市口、珠市口、瓷器口而入崇文门。近年来又逐步地开辟了第四环,就是东城的南北小街、西城的南北沟沿、北面的北新桥大街、鼓楼东大街,以达新街口。但鼓楼与新街口之间因有什刹海的梗阻,要多少费点事。南面尚未成环(也许可与东交民巷衔接)。这几环中,虽然有多少尚待展宽或未完全打通的段落,但极易完成。这是现代都市计划学家近年来才发现的新原则。欧美许多城市都在它们的弯曲杂乱或呆板单调的街道中努力计划开辟环道,以适应控制大量汽车流通的迫切需要。我们的北京却可应用六百年前建立的规模,只须稍加展宽整理,便可成为最理想的街道系统。这的确是伟大的祖先留给我们的“余荫”。
有许多人不满北京的胡同,其实胡同的缺点不在其小,而在其泥泞和缺乏小型空场与树木。但胡同是安静的住宅区,有一定的优良作用。在道路系统的分配上也是一种很优良的秩序。这些便是以后我们发展的良好的基础,可以予以改进和提高的。5
第三,在表达中国儒家文化精神,并尽可能具有实用性的同时,北京城街巷透露出中国古典的秩序之美。除了街巷宽度的变化体现出秩序和节奏以外,房屋与街巷亦有匀称的比例关系。城市的决策者在改善市民生存环境和保存城市传统风格之间,艰难地寻求着平衡。平安大街的建设曾为人称许,这一方案,是在拓宽道路的同时,道路两旁的房屋以传统院落房屋形式为主,不建高层,色调一律统一为北京民居特有的灰色。同其他方案一样,它并不是一种万全之策,但在老北京的城市特点日渐被高楼大厦湮没的时候,它似乎是为数不多的可选方案之一。它的缺陷在于改变了街巷和房屋的比例关系。在旧京的城市规划中,房屋的高度一般为街巷胡同宽度的X倍,这种数字关系中隐含着古代人的一种实用美学原则,我们可以对它不以为然,只有在拓宽胡同,使胡同街巷与两旁房屋的比例关系出现失调甚至倒置之后,我们才会对先人的设计生敬意。
第四,北京旧城街巷体现了中国人特有的人伦关系。院落与胡同,即是生活空间,也是公共活动空间。这种空间有分有合,既有利于家庭生活,同时有利于家庭之间的沟通,人们朝夕相处,街谈巷议,这一点是今天的高楼大厦不能比拟的。现在到处拓宽马路,商业街也一律是通衢大道,看上去似乎更加现代化,实际上却丧失了北京城特殊的生命记忆和历史沉淀,人们如果试图过马路进一家店铺,还要走上半站地,过了过街天桥,再走回半站地,才算走到对面的街上,恐怕早无购物的心情。街巷的巨大尺度凸显了人类自身的渺小和城市的冷漠。相反,道路不宽,商号货物却各路杂陈,沿街叫卖,这座城市的历史个性便会一下子鲜活起来。
前些年,北京一家旅游公司开设了一个“坐板车逛胡同”的生意。三轮板车一袭的红色凉棚,年轻的车夫兼导游,身着黄马甲、足蹬青布圆口鞋。这个生意很快成为老外看北京的首选节目之一。胡同是北京城的毛细血管,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深切体味这座古城的脉博律动。
在来北京的外国人手中,流行着一张印制精美的“北京胡同地图”,随着胡同的逐渐消失,指示它们经脉走向的地图也日益失去实用价值,而成为一种史料。
胡同的拆除,因其对北京城固有的城市风貌和文化特色的消解而备受指责。有个意大利人把北京的胡同比作威尼斯的水街。他说:“拆胡同和填平威尼斯的水街一样都会有理由,可谁会动脑筋去填平威尼斯的哪怕是一条水街?”
随着北京的城市“发展”,大量的胡同则伴随着城区房屋的改造而成片消失。元代规划的城区胡同宽度约为9.24米,但后来产生更多胡同的肌理,却是相当独特的,与现在的单元房加排楼不一样,并不十分规则。元代的《析津志辑佚》记载:“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胡同。”到明朝,据张爵在《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一书中记载,当时共有街巷胡同约1170条,其中直接称为胡同的约有459条。据清朝朱一新在《京师坊巷志稿》一书中提到的当时胡同名字可以推出,清朝大约已有街巷胡同2077条,其中直接称为胡同的约有978条。解放前的1944年,据日本人多田贞一在《北京地名志》一书中所记,当时北京共有3300条胡同。解放后据1982年中国展望出版社出版《古今北京》一书说:“至今,北京城区的胡同约有4550多条。”而1986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实用北京街巷指南》一书所记,四个城区有胡同3665条。90年代后,旧城改造运动开始,很多胡同的形态已经改变,仅留下了旧有的名字。显然,是保存历史记忆和满足现实需要方面的矛盾,导致了胡同的消逝。
当然,传统街巷内部的确存在设施落后的问题。埃菲社在一份专电中说:“保留了清代风貌的北京胡同是迷宫一样的小街道,现在它们面临着两难的抉择:为现代化让路,还是翻新改造成旧中国活的见证而加以保护。有些胡同建于200多年前,没有自来水,没有下水道,卫生条件差,是传染病的孳生地。旧胡同与要举办奥运会的首都、与摩天大楼、与政府想要赋予的新形象,是那么的不协调。”6
而包括胡同在内的旧城街巷的最直观的弊端,在于它无法适应现代化都市对交通的要求。胡同曾经是这座城市的重要交通渠道。细心的人在胡同内部会发现上马石,也就是说,在一些古老的胡同内,准许有马和马车通行。然而在马车消失以后,作为现代化交通工具的汽车,却绝难在胡同内穿行,只有部分较宽的胡同准许单向通行,其结果就不难想见:在胡同和四合院占极大面积的旧城内,汽车被挤上几横几纵的干道,如同水流全部集中于大河的干流内,而像毛细血管一样纵横交错的支流,却起不到泻洪的作用。无疑,这是交通资源的浪费。
这一切均未脱出梁思成的预料。在《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中,梁就指出,由于当时的政治制度,北京城把当中最主要的位置留给皇城,其全部建筑群,占据了极大面积,比如,长安街和朝内大街这两条相邻的东西向干道间距宽达1·8公里,紫禁城东西两侧之间本应由次干道或支路担负的交通联系,全部落在这两条大街的肩上,十分不合理。内城中心区所余区域都是环卫故宫而形成的窄条地带,内城最外环的干线,则一向为民用的主要街市,由此主要干道分入各别的“胡同”型的住宅区域已到了城边,这些亦是有秩序的部署,不留开展的区域。将新中国庞大的行政区域散落其中,不仅没有足够的空间展开,而且,对古建(包括民居)的保护,又势必人为制造了行政机构之间的长线距离,使其不得沟通,交出现严重交通问题,降低行政效率和生活质量。当初没有采纳梁的建议,不仅使北京交通打成死结,同时也使传统街巷的保护成为痴人说梦。
令我们意外的是,当我们将最新的北京地图与梁思成当年的设计图纸参照阅读的时候,我们居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二者居然十分相似,显然,目前北京市对外环的建设的发展,目的是将旧城的人群吸纳到外城,以多中心的城市布局取代一个中心的老城格局,或许只有这样,以中轴线为象征的古都风貌,才能得以科学保护。经过一段弯路以后,人们又回到起点上。这并非偶然,其中包含着令人深思的历史必然。
1《北平的街道》,
2《中国建筑史》,第265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3林洙:《建筑师梁思成》,第186页,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版。
4同上,第176页。
5《北京——都市计划的无比杰作》,《林徽因文集·建筑卷》,第328、329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6埃菲社北京2002年10月21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