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藏关键词:嘉绒、民居、碉楼和丹巴美女
作者:蔡伟
嘉绒和苯教
嘉绒藏族的先民早在西汉就分布在四川阿坝州东部汶川、茂汶,西部的丹巴、金川,北部的黑水、马尔康,南部的雅安等地。西出成都,北面是巴颜喀拉山的支脉岷山山脉,中部和南部是邛崃山脉。 所有这些山脉的主峰海拔都超过4000米,山脚和山腰曾经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在这些南北走向的大山山腰和山谷就是嘉绒藏族居住的地方。有学者根据此地环境,把嘉绒藏族解释为“居住在山谷地带和汉族居住地接近的人”。“嘉绒”二字正是“嘉尔木·察哇绒”的缩写。
从八美翻过亚拉雪山到达丹巴,凉爽的气候一下子被温热天气所取代。丹巴可以说正是嘉绒藏族的核心地带。这里周边气候炎热,温度较高,即便是河边看来高耸的山峰,实际高度也很少超过2000米,于是被称为“嘉尔木·察哇绒”。阿坝州的藏族研究者王建康认为,嘉绒藏区的人被其他藏区的人称为“嘉绒哇”,与早期苯教有很大关系。
据藏文木刻版《美言宝论》记载:赤松德赞取缔苯教的时候,象雄地区(今西藏阿里地区)的苯教徒热巴金和塔衣布穷等人携带着多部苯教经典逃到东方的嘉绒地区。此书还说嘉绒地区的苯教徒吉尔多美在嘉绒墨尔多神山西面的巴尔西白岩左上方下面挖掘出了密藏的苯教经典35部。今天沿小金川河溯流而上前往阿坝州的小金县,墨尔多神山依旧高大雄伟,河边的中路多高碉,但是苯教依旧在嘉绒地区流传。在今日丹巴甲居藏寨各家各户楼顶上一般都有一个经堂,本地嘉绒藏民信奉的正是苯教,当地人也称为黑教。最早的苯教发源地根据藏文史料记载,是从现在的西藏阿里地区(古称象雄)发展起来。然后沿自西向东的雅鲁藏布江河谷传播到整个西藏。在赤松德赞取缔苯教大兴佛教的时期,嘉绒地区成了苯教徒的避难地。时至今日,虽然嘉绒地区也早已传入藏传佛教的其他教派,但它仍是藏区内苯教最为兴盛的地区。
嘉绒的另一特点就是不同于康区的语言。历史上嘉绒被包含在康巴内,因为过去藏族只有三大区:卫藏、安多和康巴。但是嘉绒谈的越来越多,有些学者于是想把它分出来。有一个历史细节似乎证明这并非没有来由。过去西藏三大寺庙中都有宗教学院,学院里则有居住区。藏语学院叫“扎仓”,居住区叫“空村”。这些“空村”就是按照地域来分配学员,原因是藏区太大,语言太多,把同一地区的人分在一起有利于学习和交流。而那时西藏三大寺中都有嘉绒“空村”,它们并不包含在康巴“空村”里。嘉绒不但语言和康巴不同,内部几乎也是每一个河谷就有一种语言,这已经成为嘉绒的又一特色。
道孚民居
据说道孚县的民居冠甲藏区,尤其是以县城鲜水镇东的大片民居为代表。从八美小镇开始就看到这样的房子,已经与新都桥所见大为不同,到了道孚果然感觉一新。道孚县文化系统藏族干部扎西彭措夫妇开的“勿忘我”川菜馆就在这么一片民居中,在餐馆的隔壁,左右就各有一栋富丽堂皇的新式藏民居。
无论从相貌还是对待事物的看法,扎西彭措都不像一个藏族人,这可能跟他娶了一个来自都江堰的汉族妻子有关。扎西彭措说,道孚民居本地俗称“崩科”,建筑学名为“井干式”建筑,又称“愣子”建筑。一般用圆木做成“崩科”整体骨架,用泥土或者碎石片筑成墙。房子前面和侧壁用对半劈开的圆木横向排列,两头互相咬合,里面则是整齐的平面内壁。传统房屋的屋顶则用桦树皮和硬杂木垫底,再铺上“阿嘎土”,并需要每两三年换一次,不然就可能漏雨。然而记者进入道孚县见到的第一栋富丽堂皇的民居就有一点汉式风格,研究半天,原来这种感觉来自人字形屋顶。扎西彭措解释,这种屋顶说来要感谢一位本地有名的汉族工匠,原籍丹棱县的牟天富。这位10岁便拜师学艺的内地木匠在1913年来到道孚,通过修建当地灵雀寺而名声大噪。道孚是地震多发地带,隔壁的炉霍县在上世纪80年代还发生过一次8级以上的大地震!牟天富有鉴于此,改良了本地的民居,用汉族房屋的建造方式提高了本地民居的抗震功能。
等餐期间前往隔壁的民居参观,最先欢迎的自然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小藏狗。这栋占地约200平方米的两层藏式楼房不但是边巴志玛的家,也是道孚县城内12家民居接待户之一。边巴志玛说,她的房子就叫“高原民居”。本地延续至今的传统建房样式和方式,以及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平,当然还有藏民们在建房上互相攀比的心理,某种程度上让人能一窥历史上的土司头人们住宅的大概样式。边巴志玛家一进门的几个粗大红木柱子就极具震撼力——在北京它们也许会出现在皇宫庙堂中,这好几根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的大柱子在本地民居中却并不少见。“这些都是七八年前请人去山里森林砍的,用车子拖回来,过了两年才盖了这个房子。”边巴志玛说:“当时还没有禁止砍树,要盖房子的人就可以去县里申请砍伐证。”向她打听当年办理砍伐证的费用,她说只需要千把块钱。
在边巴志玛家一抬头,密密麻麻的屋梁全部是漆成大红色的粗大原木。问她为什么木头放了这么多年才盖房子,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当时没有钱了。“我儿子买了个大货车跑运输,赚了钱就去买材料;用完了钱再继续攒,房子是这样一点点修起来的,后来装修又用了2年。”很多人说藏民喜欢在住房上攀比,看来不无道理。从塔公到道孚的沿途山上随处可见成片的次生林,但是像边巴志玛家这样的大木头在路边山坡是找不到的,需要进深山。虽然康区已经禁止砍伐多年,沿途每个县都有木材检查站,但一路过去,路边砍伐堆放的巨大原木仍然随处可见。在道孚县附近停下车,一家人正在修建典型的道孚式藏居。房屋的构架已经建立,所有构架使用的都是原木:立柱和横梁使用的是近一人合抱的大圆木;房屋的墙壁用整根原木对半劈开,圆弧的一面朝外横放,从下向上一层层摞起,好像俄罗斯人的“木刻愣”。几个年轻人正在用凿子在屋檐下的木头上刻制图案和花纹,仅从初步建成的规模看,这栋两层楼、占地约100平方米的房子最少使用了200根大圆木。如果你看到317国道边随处可见的溪流上的藏式伸臂桥你就会理解,过去康藏地区密如草原的林海给本地民居带来了什么影响。禁止砍伐后,本地的木材就不能再运出去。“反正也运不出去,不用也没有别的用处。”一个工人说。
碉楼
《北史·附国》记载:“成都西北二千余里有附国,盖汉西南夷地。其东部有‘嘉良夷’”,“无姓氏,地纵几百里,横四千五百里。无城栅,居川谷,叠石为巢,高十余丈……”从这段记述,于今天嘉绒地区的地理位置环境非常相似。自秦穆公灭国12年,辟地千里,遂霸西戎。在秦国压力下,战国时期一部分戎族自北向西南进入五都、汶川地区。《后汉书·西南夷冉(马龙)传》中说:“邑众皆依山居上,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为邛笼。”《后汉书》中说的这种“邛笼”,在唐代则被称为“雕”。《新唐书·南蛮传》中就说:“黎、邛二州之西,有三王部落,叠甓而居,号雕舍。”时至今日,嘉绒地区的碉楼已经成为本地建筑的象征。
碉楼正是丹巴及其周边的另一个“致命”吸引力。历史上碉楼曾经广泛地分布在康藏地区,虽然历经战争和自然灾害,今天在丹巴中路乡和梭坡乡仍可以看到比较密集的碉楼群。现在嘉绒的碉楼主要是藏碉和羌碉,不过碉楼实际上并不是嘉绒地区所特有。“布达拉宫就是若干个碉楼联合起来的碉楼群。”杨嘉铭说,与其说布达拉宫是一个壮观的庞大建筑,不如说它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更合适,布达拉宫是许多个碉式建筑在很多年的建造中逐渐积累起来的。西藏的碉楼比较常见的是以宗堡的形式,它有点像内地的城,但它的臣民不在里面,而是一个政府机构,这一点上更像西方的城堡。这在古格王朝的遗址中就可以看到,城堡中就有碉楼存在,他们的防御工事就不仅仅是一个个孤立的碉楼,而是成了组合式的防御机构。
碉楼广泛存在于雅砻江、大渡河和金沙江两岸,在雅鲁藏布江南部、工布江达和定日这些地方也存在。为什么今天西藏腹地的碉楼很少,反而是康区的更多?在杨嘉铭看,是社会和自然两重因素所决定。康区山多,随处可见剥落的片状岩石,有时候覆盖着整个山坡。用石头和黄泥代替木材作为主要的材料,也得益于当地特殊的建造工艺。杨嘉铭说,碉楼建造不用脚手架,全部是在里面反手砌墙,还要做到碉楼内外各角必须成一直线。建筑力学上的独特工艺使碉楼具有特别强的稳定性,许多碉楼经历了地震至今仍安然无恙,然而碉楼使用的材料与工艺相比却显得特别原始。由于少数民族地区生产力水平低,碉楼使用的材料无论是泥土还是石头都没有二次加工的,石头找来是什么样就直接用上去,所以碉楼外墙上的石头都形状不一,但却毫不影响它的稳定性。在许多传统工艺面临失传的今天,碉楼的建造工艺是否也会有同样的危机呢?对于这一点似乎不必担心。由于本地居民在建筑房屋上使用的工艺和碉楼类似,所以碉楼的工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与时俱进。松潘县的甲蕃古城就是一个用作接待中心的现代碉楼群,不但用传统方式建造,使用的主要材料也和过去基本相同。
丹巴美人
对于丹巴美人的第一个感性认识是在前往丹巴甲居藏寨的山路上。一个藏族男孩驾驶摩托车起劲在后面呼啸狂追,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后座上头戴嘉绒藏族头饰的漂亮姑娘对我们肆意招手,一路见到的藏族姑娘从没这么开放大方的。位于丹巴县城不远的甲居藏寨如今是丹巴最负盛名的旅游参观地。在藏寨门口记者见到了这个姑娘,和一群同样头戴嘉绒藏族头饰,但身上穿着汉式服装的导游姑娘一起向我们打着招呼:“找个导游吧,丹巴美女给你介绍,只要20元。”
对于丹巴为什么出美女有东女国说和西夏王族后裔说。丹巴县文化馆作家牟子撰文介绍说:1266年,成吉思汗攻灭西夏王国,西夏王族一支带有众多嫔妃的队伍沿当初拓跋氏北上的路线南下逃亡,最后在丹巴美人谷一带定居下来。还有史书记载在唐朝时,丹巴属东女国,东女国王本身就是一个著名的美女。历史传说显然不如现实吸引人。记者发现这群姑娘中有一个穿白色夹克的相貌颇为出众,她边吃东西在车窗边招呼着我们,神色却有些漫不经心。她叫小拉姆,却要记者叫她“拉登”。后来听说甲居藏寨三朵金花中,金花、银花都在外地淘金区了,老三小拉姆留在寨子里,她的绰号是“石榴花”。来之前很多人告诉记者,真正的丹巴美女都在九寨沟和贡嘎山等四川旅游景点和表演单位。据说每年来丹巴挑选美女的单位络绎不绝,不但造成丹巴无美女,当地人也开始要求停止对美人谷的宣传。因为各乡很多16岁以上的姑娘都走光了,很多当地小伙子开始为找对象发愁。
小拉姆全名是降边拉姆,意思是“海边的仙女”。虽然只有22岁,相貌和言行举止却具和年龄颇不相符的成熟和世故。事实居然和传说别无二致。小拉姆说,16岁时她就被选到九寨沟的歌舞团,待了2年后到了甘孜州驻成都办事处又做了2年接待,直到前年才刚回到老家藏寨。
每到一个地方看到的藏族女孩,除了她们的服饰,最让人印象不同的就是她们对生人的态度。似乎越是偏远的地方,女孩子表现的更多是羞涩和紧张,而交通要道上服务行业的女孩子则不乏轻浮和放肆的言谈举止。小拉姆在不经意的闲谈中描绘了一个丹巴美女从青涩到成熟的青春道路。“过去我们这里都不让外人进的,女孩子绝不会和陌生人说话,真的,要是小时候我在路上看到你,肯定跑到家里躲起来。”回忆起当年和寨子里几个姑娘第一次去九寨沟工作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害怕,“当时我们到了九寨的宾馆,一共6个人,每2个人一个房间”。我猜想她们6人晚上一定聚到一个屋子里,但结果却还不仅仅于此,“我们6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几个人轮流值班,每过一个小时就往窗外看看,几乎一晚上没有睡觉”。如今回到家乡,小拉姆致力于旅游和接待,用她自己的话说,“已经是老江湖了”。
车子开到一座新盖起的藏式三层楼,说是藏式,因为还是掺杂了汉式的样子,这就是小拉姆家三姐妹集资新建用来搞家庭接待的房子。三层楼房屋一共有8个房间,每个房间2个木床,如果是藏式的大房则有4个藏式床,好像沙发一样。床架和床垫都是从成都运过来的,为了这个接待点,三姐妹一共集资了60万元,如今房子建好,钱也全部花光了。“搞这个是我们三姐妹一起的意见。我大姐是家里学历最高的,她在成都上的大专。当时为了供她读书,我们两姐妹都没有读下去。但她毕业后没有找工作,而是回到了家里。所以她总是觉得对不起家里人,在办家庭旅馆的事情上,她出力最多。”小拉姆家的老房子在新房子的下面一段距离,被老导游称为当地“最美丽的藏式民居”,每天50元住宿费,包括晚餐和早餐,最受背包客的青睐。为了贷款建新房,老房子被抵押出去。小拉姆说,父母并不同意这样巨大的贷款,但是三姐妹决心已定,最后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在旅游景点做导游和歌舞表演是丹巴美女通常的出路,但是青春很容易在灿烂中逝去。与那里走马灯一样来往的各地年轻女孩不一样的是,小拉姆选择了回来创业,这可能也与嘉绒地区的风俗有关。相比女人们的勤劳和能干,藏寨里似乎很难看到男人们的身影。我问小拉姆有没有男朋友,这似乎总算让她无所谓的表情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变化,但回答还是调侃似地转移话题:“谁会找我呢?找了我不就找了一堆债吗。”藏寨似乎是男人的天堂。这里的女人们几乎包揽了一切劳动,从导游、接待、种田到家里家外的一切。在汉地闯荡过的小拉姆看来,寨子里的男人们唯一的工作就是吃、喝、赌,生活也颇为忙碌,“他们每天10点钟左右起床,吃了早饭,几个伙伴就骑摩托车出去飙车,要么就找个河边的阴凉处,铺上毯子,开始‘斗地主’”。
能够理解,没有读过太多书的小拉姆和内地山村的姑娘一样,如果没有特殊际遇,其实很难在城市中立足。但好在有嘉绒女人的勤劳。生活的道路一旦前进,就永远无法倒退,就像在分手前的一个摄影点她感叹的。摄影点对面隔着大金川河谷的大山上是远得看不清的寨子,“你去过那里吗?”小拉姆问记者,“那是最好的摄影地点,从山下的江边爬到那里,来回路上要6个小时。”记者看出她仍就是漫不经心的自问自答,那里有她现在对生活的态度:“知道吗,我接待过很多摄影团。那时候我觉得那些摄影的人真是有问题,为了一个照片,能够在那里等好几天。有一个香港人说,他最多一次等了一星期。你知道吗,后来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我觉得他们真的很了不起,比我们本地人还能吃苦,这特别让我佩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