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唐晓渡主持的中坤帕米尔诗歌工作室9月底组织了一次名为“帕米尔诗歌之旅”的大型中外诗歌交流活动,来自9个国家的诗人、汉学家、诗歌翻译家聚集在一起,先是在北京研讨,继而奔赴南疆的帕米尔高原,和弹唱维吾尔族“木卡姆”、柯尔克孜族“玛纳斯”等的少数民族民间艺人们展开交流。
南疆的民俗风情激起了他们研讨的兴致,在宾馆、饭桌、汽车、甚至徒步游走的路上,一些健谈的诗人几乎随时都在“帕米尔论剑”———我们记录的这场对谈只是旅途中无数次即兴对话中的一小部分,参与者包括:唐晓渡、西川、欧阳江河、杨炼、美国诗人艾略特·温伯格、英国诗人威廉姆斯·赫伯特、德国汉学家顾彬等。
唐晓渡:前天在北京的研讨会上,艾略特和欧阳江河都谈到“好的中文”问题。艾略特先生特别说到,21世纪很可能是中国的世纪,并将这个可能的中国与20世纪的美国做了一番比较。这当然也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即作为中国诗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自处?怎么发出自己的声音?
艾略特·温伯格(美国诗人):中国的2006年甚至有点像美国的1906年。1906年时美国还没有变成一个帝国,那时候美国文学还没有成型,只有一两个人开始为美国文学定调子,比如惠特曼。中国作家如今面对“什么是好的中文”的问题,处境比较相似。20世纪初的美国诗人面临重新阅读经典的问题,比如T.S.艾略特对玄学派诗人的重新阐释,庞德对于盎格鲁-撒克森文学、中国文学的解读。因此美国诗歌的现代性里边包含了一种现代和过去的融合。中国诗人是不是现在面临同样的问题,也就是对过去经典的重新解读的问题?对于李白、杜甫这样的伟大诗人,也许还有着更大的解读空间。
杨炼:20世纪初的美国诗人去发现美国自己的声音,这种声音建立在个人生活经验之上,而中国的个人经验相对说来比较贫乏,至少曾经如此。中国的声音与美国不同,因为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但我们不是仅仅简单的模仿传统,我们必须依照个人经验来重新发现传统。艾略特是从国际的角度来看问题,但实际上自1970年代末,中国人一直在反思历史传统并从中汲取力量。我认为中国的生存经验和语言经验的深度都是特别重要的。
顾彬(德国汉学家):我想我们应该谈得更复杂一些。西方的情况跟中国不一样。1990年代一个德国人编了本世界当代诗选,有多多、北岛、杨炼、顾城。我们还出版了翟永明、张枣、西川,还有一个香港诗人的书。刚才欧阳江河说西方听不到中国独特的声音,至少德国不是这样的。但是我们也有问题。比如去年我们想出版《中国农民调查报告》,但因为版本太差出版社不接受。德国观众也不想听中国诗人诉苦,他们听得太多,现在想听不同的声音。现在很多中国诗人他们真的很会朗诵。杨炼每年都过来开朗诵会,观众很多,好多人找不到位子坐。有些人真的只想听他的声音而不想听我的翻译。他们的要求是美学上的要求。虽然我们德国有很多不错的诗人,但他们大多都不知道怎么样去朗诵。这是很大的问题。
西川:李白在英语世界被人所知的不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庞德只翻译了李白少量的诗,如《长干行》。王维和寒山因为庞德的翻译而被美国人认为是和李白同样重要的诗人。屈原也被认为是中国诗歌的源头,但我认为他不那么值得推崇。金斯伯格曾经批评庞德给美国读者造成困惑。钱钟书说中国人读诗用的是儒家标准,读画用的是道家标准。儒家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力量,中国人理解诗歌都是从孔子删编过的《诗经》而来。但庞德的翻译让美国人认为中国最好的诗是带有道家和佛家思想的诗,而不是用儒家的眼光来看中国诗。
唐晓渡:也许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合作一个当代中国诗歌的足够好的译本,像企鹅版的TheVoicesofAmerican那样的选本。当然顾彬教授在德语领域中已经做了很多这方面的工作。
顾彬:没问题,只要有好的选本,我可以负责联系德国的出版社。问题是需要好的译者。 (整理者:阿克胡、阿克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