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西方教会在中国创办的教会学校已经淡出历史,然而这些学校培养的学生,依然活跃在今天,有的人甚至开创了一段历史
消逝的教会学校
“古城古校慕贞,悠悠天地共含芬”,在中国家庭送女儿接受学校教育需要极大勇气的1872年,京都慕贞女子书院,在中国开创了现代女子教育的先河慕贞女中的幸福生活
-本刊记者/杨东晓
尽管现存档案中,同治年间慕贞女中(现北京125中学)第一届三位女学生身着大镶大滚的旗装华服,但是在今天慕贞老校友的记忆中,她们风华正茂之时,只能穿两种颜色的长袍,穿薄装的月份是浅蓝色,穿厚衣的季节是深蓝色。 然而这种规定掩不住这些教会学校女孩子们热情、活泼、爱美的天性。
在年高八旬的张又平女士提供的1944年春游照片中,我们能够看到“语文妈妈刘植莲”任班主任的这个班上,年龄不等的高一女生,都身着当年时尚漂亮的旗袍,各色花样的鞋子,有的还加了件坎肩儿,有的拿着花草帽,“这样漂亮的衣服在学校期间是不允许穿的。”张又平说。
在校一定要穿“竹布大褂”,那是一种棉布质地的长袍。只有外出游园或者礼拜日在家,可以穿得好看一些,张又平说:“我们的校徽是圆的,从上到下写着慕贞,从右到左写着女中。”
而另一所建在现北京灯市口大街的原北平贝满女中,女生们也都是常年浅蓝和深蓝两种颜色“学衣”。蓝大褂几乎成为上世纪上半叶中国北平教会学校的统一装束。
“拈”来的妹妹
慕贞女中区别于其他教会学校的,不仅是她“华北地区第一所”的身份,还有一些具有该校治学特点的风气。老校友张又平从1940年至1946年,在慕贞接受了6年完整的中学教育,她说“姐妹节”是国人校长郑乃清的独创。
新学年开学第一天,每位学生都从“一”开始编号,初中生拿着号坐好,高中生就开始“拈号”(抓阄),拈着几号,就去找到手执相应号码的初中生,结为一对姐妹。接下来的一年里,姐姐都要尽到为人姊的责任,从辅导功课到照顾生活,对自己“拈”来的妹妹尽责。
每年开学都要过一次“姐妹节”,如此过来,每一位慕贞的初中女生,都会被三位不同的姐姐拈到;每一位高中女生,都会有三位不同的妹妹;每一位初中女生,都会成长为姐姐。这种跨年级的组合与交流,增加了学生在校期间的联系,也能迅速地把学校的校风校纪传给新生,新生也不会感到孤单。
每年高三学生毕业季节,是姐妹节活动达到高潮的时刻。低年级的学生们,要举办各种文艺活动欢送大姐。1940年入学的郑祖心,这位当年在送别会上饰演《茶花女》女主角玛格丽特的高中生,现在已是满头华发,她说她们班上每年的演出都是重头戏。她们演出过秦瘦鸥的《秋海棠》,当时慕贞的其他文艺活跃分子还请到过当红的大牌、后来的表演艺术家孙道临亲自指导。
加强高低年级学生间的联系的另一种方式,是将不同年级的学生安排在同一宿舍。一间五人宿舍,一定会有两位高中生和三位初中生。
女校要传授的技能
高三学生送别宴上,师妹们身穿粉色长袍,给毕业班的师姐包饺子。粉色,是她们的班色,慕贞女中每一班级都有自己的标志色,这种色彩的服饰专供各种校庆节日时穿着。
那些身穿粉色、绿色、紫色、黄色等标志色的慕贞女学生不仅会包饺子,还会做各种中西式的糕点。学校聘有两位家政课教师,一位教授饮食烹饪,另一位教授女工,学生要不仅掌握刺绣、十字绣、挑花、抽丝,还能独立裁剪和缝纫大褂。
学校开设家政课的初衷,是觉得女孩子应该熟练掌握几样生活技能,而女学生学家政,更多的是出于兴趣,在快乐的制作中享受成功。
慕贞家政课的受益者,至今还在以这些技能消遣。张又平在老伴84岁生日时,用十字绣针法绣了一幅由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组成的百寿图,作为礼物送给她的先生。张又平的十字绣当年在慕贞是出了名的,眼下80多岁的老同学提到她,还会说“张又平,她的十字绣非常了得!”
教师宽容为怀
初中时期的女孩子,没有不调皮的,教会学校现在乍听起来,让人觉得似乎清规戒律颇多,事实上,并非戒律森严。出身名校的教师们,也都是非常有教养的青年。
学生时期淘气的记忆有时的确让人记一辈子,慕贞老校友还记得一位教生物的魏老师,人非常瘦,学生给他取了绰号叫“魏猴子”,并在老师的讲桌上用柳絮摆了“喂猴子”三个字,上课、起立、坐下后,老师发现了。魏老师问谁干的?自己说!也许是麻烦惹大了点,全班没一个人敢吭声。魏老师一手抹掉学生的礼物,乐呵呵地说:“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身上头上的柳絮已经告诉我了。”女学生们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在今天能查到的慕贞校友会征集的回忆文章中,张又平展示了一位“语文妈妈”刘植莲老师对学生的宽怀:背诵《阿房宫赋》那节课,叫起来的学生都嗑嗑巴巴,没有一个能流畅背诵。这位笔名“雷妍”、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就以中短篇小说闻名的女作家没有批评学生们,她说“惩罚不是教学目的,下堂课我们接着背”。
舍监严厉慈爱
慕贞女中有寄宿生,也有走读生。一些家庭富裕的学生由包月的人力车接送上学,更多的则是住读。
十几岁的姑娘住校,在上个世纪初,对家长来说是对观念和勇气的挑战。慕贞严格的住宿管理,不仅给家庭减轻了课业管理的负担,对学生能力培养和人格塑造也起到重要作用。
王郁华是当年慕贞女生们至今还能叫出姓名的一位舍监,学生们都称她王太太。女中每天早7点和晚9点半响起校园的“晨钟暮鼓”,王太太在熄灯后,一间一间检查宿舍,不能再有一丁点微光。赶到考试前,学生们都聚到楼梯口的路灯下备战,王太太总是温和地劝她们:路灯太暗,对眼睛不好;熬夜多了影响你们的健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回去睡觉吧。
王太太除了管理学生的起居、请假离校返校销假的事宜,还替学生管理财务。家在外地的学生,家长给了生活费自己不会管理或者怕丢失,会主动交给王太太。王太太一笔笔地记下来,花钱的时候,发放一些,花不完的钱,重又交回并由王太太记账。王太太替学生管理的这种琐事不计其数。女学生在感情上对她的依恋,虽已是在七十年后的今天,还令回忆者热泪盈眶。
年少情怀
尽管是教会学校,但慕贞女生还是可以在校内接见外校男生,条件是必须在学校会客室进行。学校为本校女生会面外校男生创造了一定的条件,虽不能自由地一起在校内散步、读书,更不能越雷池到女生宿舍,但是给男女学生提供了能面对面坐着谈话的会客室。
隔着一张桌子,可以随便聊点感兴趣的话题,不过时间一般不会太长——会客室是个套间,旁边房子里坐着舍监王太太。王太太从来不主动出来干涉学生的谈话,但是,女生的会客时候都不长。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谈话时间也长不了。
这种比中国传统中授受不亲的男女大防已进百步的交往环境,学生们还是比较喜欢的。因为那时男女都是分校的,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张又平说她们不知道早恋是什么,又不接触男生,所以都一门心思地攀比学习成绩。老师每次讲成绩都是从最高分往下念,谁都怕自己不如别人。
虽然分校就读,男女学生不可能有广泛或深入的交往,但是教会学校的特殊性,为圣诗班的学生提供了接触机会。“慕汇合唱团”是“美以美会”办的慕贞女中和汇文男中共同组建的合唱团,女声部来自慕贞,男声部来自汇文。在练习合唱赞美诗的活动中,男女生之间会主动把自己的乐谱借给忘记带谱子的同学。汇文男中的男生把自己的乐谱借给了慕贞女中的女生,女生告诉自己的姐妹,今天合唱团一位男生很礼貌,主动把自己的乐谱让给她,引起了一阵善意的起哄。张又平说,那时候的友好非常单纯,谁也没多想过什么。
“没有接触过男生,也并不妨碍成年后恋爱结婚。”张又平说,有的女同学是把自己的好友介绍给自己的哥哥,有的男同学是把妹妹介绍给自己的同学,还有一些是家族门户之间由父母给孩子操心的,总之,就像张又平说的那样,“到了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上世纪上半叶,压在三座大山之下的中国,即便是教会开办的学校,也躲不过法西斯的凌虐,师生们自始至终地进行着顽强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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