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写短信发给朋友惹祸8月15日,重庆市彭水县教委人事科科员秦中飞,突然诗兴大发,填了一首《沁园春·彭水》的词。内容为该县几个轰动的社会事件,但熟知彭水官场的人,却能从中解读到对县政府某些官员的隐喻。秦用短信以及QQ转发给了其他朋友。 时隔半月,警察突然找到了他。 据悉,当两个警察和单位领导找上门时,秦惊讶于不速之客竟对自己在半个月前填写的诗词感兴趣。“近段时间社会上流传着一条影响很坏的短信,有人说是从你这里发出去的,谁发给你的?”一名姓谢的警官问。这是秦第一次接受警方的问讯。他向他们承认,短信是自己写的,“我想,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警察搜查了他办公室的书籍、电脑等,并没收了他的手机及QQ号,随后又将他带到了公安局国安大队。第二天晚上,秦被彭水县公安局以涉嫌“诽谤罪”刑事拘留,关押在看守所。十天后,经过数次提审,公安局于9月11日对其正式下发逮捕令。在押期间,秦一直没有弄清楚他诽谤了谁?也没有任何人明确告知。他在被关押了近三十天后,由公安局动员其远房堂兄“取保候审”。其间,警察还传讯了接收短信的十多个人,以及这些短信的二次甚至三次传播和接收者,“至少有四十多人受到牵连”,一位收到短信而被两次问话的中学老师称。警察断定其有不良目的“仅仅是一首涂鸦之作”,秦向警察保证,但警察不相信。8月31日下午5点半,他被带到县公安局国安大队时,由国安大队的谢队长及一个工作人员对其传讯。他们反复追问秦写《沁园春·彭水》的动机,并怀疑背后有什么力量指使。秦说:“这仅仅是填写的一首词牌,不针对任何人,也没任何目的。”根据秦本人的叙述,《沁园春·彭水》是在8月15日中午填写的。当时,秦在办公室准备午休,难以入睡,便摆弄出手机短信,翻阅到一则《虞美人》。这是一首反映彭水现状的诗词:“彭水腐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白云中学流产了,彭酉公路越修越糟糕,学生走光老师跑……一江乌水向下流。”秦觉得有点意思,但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感觉不是很押韵。他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把这首“貌似打油诗”改成了《沁园春·彭水》:“马儿跑远,伟哥滋阴,华仔脓胞。看今日彭水,满眼瘴气,官民冲突,不可开交。城建打人,公安辱尸,竟向百姓放空炮。更哪堪,痛移民难移,徒增苦恼。官场月黑风高,抓人权财权有绝招。叹白云中学,空中楼阁,生源痛失,老师外跑。虎口宾馆,竟落虎口,留得沙沱彩虹桥。俱往矣,当痛定思痛,不要骚搞。”据悉,秦中飞31岁,是一个五岁男孩的父亲。1998年7月,秦从绵阳师专汉语言文学系毕业后,分配到高谷中学教语文,2003年5月调入彭水县教委。他相貌文弱,做过最勇敢的事情是:在县里组织的“苗族风情舞踩花山”大赛上跳了段民族舞。假如没有写这首词,秦或许会跟这个县城里的公务员一样,毕生为一套房子和儿子的将来忍气吞声,平淡而安稳地过完一辈子。秦的妻子陈琼是在城北做些小生意的妇女,从邻居手里拿到转交的拘留通知书后,这才知道丈夫被关押了。但一直没有得到许可见面。此时,秦仍相信自己的清白,直到9月11日,彭水公安局以涉嫌“诽谤罪”逮捕了他。有四十多人受到了牵连写好《沁园春·彭水》后,秦把诗词输入手机,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他发了10~15条短信,并在QQ上发给了四到六个网友。本意是纯粹消遣和“文人情绪的发泄”,“但没想到,自己在二十分钟内的涂鸦之作,竟会给朋友带来这么大麻烦。”孙兴(化名)是在8月16日接到短信的,他是一位中学老师,秦的好朋友。9月2日,孙兴被公安局电话传唤。这一天,秦被关押在看守所。同时被问话的还有十多个人。“人太多,公安局分成了几拨,分别问讯。”每个被传唤者几乎都被问到了如下问题。警察说:“你看他这样的短信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对彭水经济影响很大,你怎么认为?”“这首词里面好像对三个人进行了人身攻击,你怎么看呢?”孙兴说:“几句诗词就给彭水经济造成影响?似乎没这么大的威力。我也没看出来对什么人进行了人身攻击。”四十分钟后,孙兴被告知可以回家,但警察说,“你的事情还没完”。第二天,孙又被叫到公安局问话。凌晨2点,彭水公安局对各组情况进行汇总,确定了一些没有说清楚的人的名单,次日再次进行了传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被叫到公安局问话的据说有四十多人。秦的好友阿海(化名)将短信转发给了另外两个朋友,结果他们都被带到了公安局。 凡是收到和转发过《沁园春·彭水》这一短信的人均被叫到县公安局接受调查,彭水县城人心惶乱。关押在看守所里的秦对此一无所知,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撇向哪里?何时才能获得自由?转机出现在9月29日,彭水县教委主任徐诗农以及公安局一位姓郑的副局长让陈琼对丈夫取保候审。此时的陈琼,已经从律师那里获得法律支持,“你们没有证据强制关押了他一个多月,现在让我们取保候审?如果有罪,法院会判,如果没罪,我们法庭上见。”她愈加坚定了丈夫无罪的信念。郑副局长和她当场吵起来。“取不取保,由不得你说了算。”郑说。“如果取保候审,后果你们承担。”陈琼说。事后,徐对秦说:“你们夫妻俩是不是关系不好?你妻子不肯保你出去。”秦不知道几分钟前发生了什么,在看守所里,他被禁止家属探望,几乎与外界绝缘。“你还有没有远房亲戚?”徐又问。秦想到了一个在老家当校长的远房哥哥。徐赶紧电话通知这位校长,让他下午赶到公安局为秦取保候审。关押了近一个月的秦重获自由,书面理由是:犯罪情节轻。“我到底诽谤了谁?”“我是被告,能不能告诉我诽谤了谁?”10月12日下午,秦送律师函到县检察院,他问检察官。“你诽谤了谁,自己心里清楚。”检察官说。在9月2日,警察曾指着《沁园春·彭水》词首三句话“马儿跑远,伟哥滋阴,华仔脓胞”,问被传唤者“这里面对三个人进行了人身攻击,你认为呢?”“像是在诱导。”孙兴说。警察没有说出这三个人的名字。他也没听秦说起过谁。一个化名“吕木”的知情人分析,“词开头几句,看似戏谑之句,平淡无奇,实则非常绝妙。”但警察相信,在这首词里,隐喻了彭水县委县政府三个官员———前任彭水县委书记马平,现任县长周伟,县委书记蓝庆华。词中所“影射”的三个主角之一,彭水县前任县委书记马平,2001年调任重庆铜梁县委书记,今年8月30日,因涉嫌职务犯罪,多次非法收受他人贿赂,数额巨大,已被检察机关逮捕。另外两名主角———县长周伟、县委书记蓝庆华,均被告知在重庆市开会。“蓝书记也知道这件事情。”蓝的秘书庹云强说,“书记很忙,一直在开会,这些事情公安机关会处理。”律师:指控不成立18日,秦的律师李纲称检察院已经认定秦中飞诽谤了现任县委书记和县长。检方的起诉意见书称,秦捏造了一首引起民众公愤的词,利用QQ和短信方式进行发送,严重危害该县社会秩序和破坏了蓝庆华、周伟的名誉,触犯刑法246条之规定,涉嫌诽谤罪。对于以上指控,李纲称秦缺乏诽谤罪的主观要件和客观条件。诽谤罪在主观方面,必须是直接故意,并且有损害他人人格、名誉的目的。本案中秦主观上就是一个善意的玩笑,内心深处也表明了他作为一名彭水人的一些良好的规劝。而事实上他与蓝庆华、周伟二人也无冤无仇,无任何犯罪动机可言。另外,秦所编的“打油诗”短信里所反映的情况均系彭水县客观存在的一些现实,诸如一些久而未决的工程等,同时该条短信的传播也仅是为数不多的数十人,更谈不上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破坏蓝庆华、周伟的声誉。相反,实际是对彭水县发展表现出的一种热情和关注,这些现象及现实问题的妥善解决和处理只会对彭水的改革开放百益而无一害。人民检察院应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作出无罪不起诉的决定。李纲还指出,根据《刑法》第246条之规定,本案是属于自诉案件,法律规定,自诉案件是人民法院直接受理的案件。本案“受害人”蓝庆华、周伟二人甚至包括短信里谈到的另一个人马平如果均认为该短信损害了他们的人格和名誉,且造成了严重后果的话,他们应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刑事诉讼。同时,蓝庆华、周伟系彭水县的县委书记与县长,系彭水县当地党政的现任负责人。故该案侦查机关和审查起诉机关及最终审理的人民法院均应集体回避该案的处理。又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彭水县委副书记孟德华认为:“秦所涉及的问题非常严重,不仅仅只是这起诽谤案。”9月30日,公安局预审科的人及国安大队谢队长再一次对秦进行审问,这次没有问到《沁园春·彭水》。警察在秦QQ聊天记录里发现了一些有关国家领导人的图片。他们把这些图片打印出来,追问秦从哪里接收的?又发给了谁?“这事,说起来也有点严重。”公安局领导对秦说。接下来的几天内,警察又到教委人事科办公室查封了秦的电脑,并搬到了公安局。孟德华表示,据目前的调查来看,“秦破坏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形象,甚至牵扯到非法组织”,“已经由公安局国保大队立案并查”。10月13日,县检察院公诉科吴科长表示,秦诽谤案已被移送到检察院,“目前还在审查起诉阶段,并没有接到秦的另外案子”。没有人敢说话了秦中飞成为了新闻人物,怕事者开始躲他,大家不再谈论政治。“我感觉到自己像得了非典。”从看守所出来后的秦说。这个武陵山脉深处的小城,四周群山禁锢,不费一炷香时间,消息从城东传遍城西。秦霎时成为一个“不自量力与政府作对”的新闻人物。有人怕事开始躲他。“人人自危,不敢谈论政治。”一位退休官员说,“现在,没人敢对政府官员说三道四。”彭水的地理面貌呈布袋形。到重庆市需要近五个小时的车程,水路几乎停滞,渝怀铁路尚未开通,惟有国道319线通向外界。外界信息来得迟缓,当天的报纸,要第二天才能看到,而县城内的事情也很难散播出去。与政府对话,似乎是件不容易的事。彭水县政府官员认为,所有事情均是由“刁民”鼓捣出来,而这类人,在彭水为数不少。“比方说,秦中飞诽谤案,重庆市媒体从没报道过,在网上发帖子的总是那么几个相同的人,他们是存心破坏社会秩序。”彭水县委书记秘书庹云强说。重庆市人大代表孙健认为:“政府和民众间缺少一种沟通,信息极其不对称。目前,要改善双方的对立态度,以及建立良好的沟通渠道。”但秦却从中学到了妥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后埋头工作,养家糊口”,然而他依旧没能离开漩涡中心。从看守所出来后第九天,秦带着儿子回乡下看望母亲。这位67岁的老人情绪不再波动,但仍然难受。临走前,秦塞给母亲一百块钱,老人不要,反倒是给了儿子一百元,她态度坚决,直到秦把钱收下。“不容易啊。”她说。而那一天,留守在县城的妻子陈琼,刚刚接到县检察院下发的《委托辩护人告知书》。
本报综合《南方都市报》等媒体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