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基文时代联合国的第一个挑战
——专访中国联合国协会理事吴妙发
《环球》杂志记者/李晓明 陈晨
10月13日，即朝鲜进行核试验4天之后，联合国大会192个成员国以鼓掌方式一致通过决定，正式任命韩国外交通商部长官潘基文为下届联合国秘书长。 潘基文将于2007年1月1日正式上任，接替现任秘书长安南，成为联合国第八任秘书长。
早在潘基文当选之前，就有不少国家的媒体表示，希望他当选之后，能在朝鲜半岛事务上发挥重要作用。那么，潘基文时代的联合国将如何处理棘手的朝核问题呢？为此，《环球》杂志专访了曾长期在联合国工作的中国联合国协会理事吴妙发。
《环球》：在潘基文被正式任命为下届秘书长的4天前，朝鲜不顾国际社会反对，进行了地下核试验。这恐怕是潘基文新官上任后要面对的第一个棘手的问题。
吴妙发：朝方在发展核能力上态度很强硬，这次搞的核爆试验确实使朝核问题事态变得很严重。
潘基文曾经表示，作为韩国人，他在处理朝核问题上有优势。他生在朝鲜半岛，对于北边的朝鲜有感情上的纽带。潘基文已经表示要去朝鲜访问。我想，他会对朝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明个中利害。
朝核问题非常复杂，不好说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解决。潘基文如果今年要访问朝鲜，只能以当选秘书长的身份去，安南作为现任秘书长，还要继续应对朝核问题。现在安南的总框架是：第一不能武力打击，第二要求朝鲜回到外交框架内。
《环球》：这次朝鲜在国际社会强烈反对下还是进行了核试验，是不是表明朝鲜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摊牌，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了？
吴妙发：朝鲜方面其实并没有把谈判的门关死。朝方这次是把核试验作为一种强高压的手段来向美国施压，但还是有谈判的余地的。
而要谈判解决朝核问题，六方会谈仍然是最好的、也无法被取代的机制。
在外交上，朝鲜现在执行的是边缘政策，但这条路是不是走到底倒不一定。朝鲜不是孤立于世界存在的，朝鲜领导人也必须要为其政权的稳固着想。核试验后，没有哪个国家是站在朝鲜这边的。对于这个反应，朝鲜方面也是没有想到的。
《环球》：比如中国的反应朝鲜方面可能就没有想到。
吴妙发：是这样的。在朝鲜核试验后，中国在对朝鲜的正式声明中首次用了“坚决反对”、“悍然”这样的词汇，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中朝关系中从来没有过的。
事实上，中国这次所展现的坚定性和鲜明性获得了全世界的赞扬。我们没有模糊在核不扩散问题上的原则立场。
同时，中国表现出一个负责任大国的风范。尽管在朝鲜进行核试验之前20分钟才得到朝鲜的通知，但中国还是很负责任地把情况转告了日本、韩国、美国等六方会谈中的参与方。所以美国后来表示，中国在朝鲜问题上显示了负责任大国的态度。
《环球》：人们关心为什么10月14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的1718号决议并没有对朝鲜采取全面制裁，而是主要将制裁放在朝方核、导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上？
吴妙发：在中国和俄罗斯的努力下，这次的决议删去了全面制裁——主要是武力制裁——的内容。决议保留了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及奢侈品输入上的制裁。
《环球》：潘基文担任外长的韩国，奉行对朝鲜的“阳光政策”，这次核试验对于韩国未来的对朝政策会有什么影响呢？
吴妙发：应从两个方面去关注：一是是否要修改和收缩“阳光政策”的内容和范围；二是是否要重新考虑原来想疏远美国军事保护的想法。
《环球》：现在不少国家都担心，朝鲜会继续进行核试验，在成为核国家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吴妙发：朝鲜本质上是想拥有核能力的。这对其是一个保护伞，使其安全能够得到保证，所以不能排除朝鲜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可能性。不过，如果走下去可能也会是波浪形的，有时紧有时松。
现在当然也不能排除朝鲜再次进行核试验的可能，但朝方在做这个决定前也要权衡，毕竟这次之后它已显然感到被孤立了。
《环球》：美国是否会单方面对朝动用武力，也是人们非常关心的话题。
吴妙发：从全世界来看，对朝鲜进行武力打击的可能性很小。动辄进行武力打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而且，军事打击朝鲜的影响面将远远大于伊拉克战争。朝鲜周围有中、俄、日、韩，一旦战事爆发将不仅是地区问题，而会成为一个世界问题。在这方面，决策者要有非常慎重的考虑。
美国现在面临许多棘手的内外问题。对伊朗不敢动手的话，对朝鲜也是一样。朝鲜正是认为摸到了这张底牌，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行核试验。
《环球》：从另外一方面讲，处理朝核问题是不是也给潘基文这位联合国新秘书长提供了树立自己威信的机会？
吴妙发：可以这么说。尽管在这个棘手问题上做出成绩不是完全取决于潘基文个人，但他可以发挥最大的积极性、最大的可塑性。
而另外一个可以让他树立威信的机会，在于处理联合国内部改革。联合国现在机构臃肿，光纽约总部雇员就有9000人，全世界各分办事处加起来一共两万人，且待遇优厚。联合国开会议程已由原来的130项增加到今年的190项，讨论要3个月之久，办事效率已经变得不高了。
而潘基文的改革，先要从秘书处开始，这要看他的魄力和协调协商能力了。
资料：“鞠躬先生”太极推手
《环球》：最近，某些国际媒体表示，下任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作为一名职业外交家，办事有条不紊、循规蹈矩，但欠缺一些个人魅力。美国《时代》周刊则称其为“特富龙似的不粘锅外交家”。
吴妙发：据我了解，潘基文在联合国工作的时候有个外号叫“鞠躬先生”，意思是这个人非常有礼貌，见人总是以鞠躬表示尊敬，很有风度和仪表。
但他并不是唯唯诺诺的一个人。他内心还是有自己的看法，可以磋商解决问题，但在原则问题上不退让，其实是柔中有刚的。比如在1995年的一次APEC会议上，他在和西方国家谈农产品价格问题的时候，表面上看来讲道理、谈条件，可实际上在农产品价格上丝毫不让，一直坚持到最后。
他具有东方人的智慧，善用“太极推手”，善于把各方撮合在一起，耐心地、有目的地达成妥协。为人比较儒雅，不咄咄逼人。
《环球》：外交是种妥协的艺术，被称为“世界第一外交官”的联合国秘书长实际上也是世界上最难当的外交官。
吴妙发：的确是这样。我们不能期望潘基文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世界疑难问题。联合国秘书长毕竟处于中立地位，他只能寻求妥协，寻求某些利益的契合点，尽量让各方满意。
对于联合国秘书长来说，美国的意见就是一个很大的制约因素，让美国事事都听你的是完全不可能的。秘书长要会运用世界上南北力量的对比。当看到发展中国家在某些问题上要求很强烈时，发达国家也不得不做一些妥协，这种时机的出现，就是解决问题的机会。
联合国秘书长的权力有限，他必须善于在大国小国之间周旋。但是，秘书长还要有自己的可塑性以及非常重要的主动性。当他希望推动某个问题时，就应该坚韧不拔地向前进。
《环球》：潘基文在处理朝核问题和联合国改革事务之外，还能在哪些方面有所作为？
吴妙发：他可以推动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提高援助、减免债务。现在发展中国家的债务是2.38万亿美元，这些国家每年需要出口1/3到1/4的产品来支付利息。
潘基文这个人人缘比较好，目前大家都比较支持他，在这方面每年哪怕有一点点成绩都是进步。
中国在这方面是非常响应的。我们在坚持支付原则并考虑到国家这几年的发展之后，表示愿意做出更大的贡献，也就是会增加一些交纳给联合国的会费。
《环球》：这样说来，朝核问题只是新秘书长潘基文要面临的众多亚洲地区问题的一个。
吴妙发：是的。亚洲问题非常复杂，这里国家众多，政治体制各异，文化、宗教多元，人口稠密，领土争端也非常复杂。
这里有伊核问题、朝核问题、中亚恐怖主义反弹、印巴领土争端、日俄领土争端、日韩领土争端等等。所以说，潘基文所面临的亚洲政治、经济层面上的问题将会占他工作中的很大部分。他是35年后亚洲出来的又一位联合国秘书长，亚洲国家对他期待很高，他的担子也非常重。
《环球》：据您所知，除了朝核问题之外，潘基文在中国关心的其他重大问题上的立场是怎么样的？
吴妙发：潘基文在两件事情上是很坚持的，一是他支持中国统一大业，坚决执行联合国2758号决议，；二是他对日本二战中的历史问题立场非常清晰，他对当时日本“入常”就有看法。有这样一个了解亚洲历史、熟悉亚洲情况的人担任联合国秘书长，我们也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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