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亭亭---我的母亲王光美
2006年10月13日,一位85岁的老人离开了我们,她曾经有过很多身份:大家闺秀、数学女王、中国第一位原子物理的女硕士毕业生、前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夫人、以及幸福工程组委会主任。她的一生大起大落,充满了传奇色彩,她就是王光美。
刘亭亭:我看有一个报纸登的就说了两三句,说光美妈妈的一生是非常灿烂的,她在这个灿烂之中又加了红色,你说她的这一生有多美丽。
1921年的一天,北京西单旧刑部街32号的院落里,一个女孩的啼哭声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惊喜。 王光美的父亲王槐青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商科,官至北洋政府农商部工商司长。母亲董洁如出身天津盐商家庭,受教于北洋女子师范大学。王光美有六个哥哥,她是家里第一个女孩,出生的时候父亲正在美国参加华盛顿九国会议,故取名光美。王光美后面还有四个妹妹,她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孩子。
刘亭亭:我妈妈是一心读书,而且也比较活跃,是篮球队的,兴趣也比较广泛,喜欢古典音乐什么。她们原来五个女孩住在一个屋里,后来我妈妈上研究员的时候实在太吵的时候,就把它这个过道给它隔出来,搁了一张小桌子,她就在这个过道里学习,然后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在院子里温书,晚上学到很晚。所以她说,我不是什么校花,我可能就是太专注学习了,所以人家觉得我比较傲慢,所以我也不怎么聊天,也不做其他的什么打牌之类的。
正因为如此,王光美得到父母的悉心培育,她在理科方面成绩尤为突出,高中时就有“数学女王”的称号。后来考取了辅仁大学数理系并读至研究生。她是中国最早一批理学硕士,当时王光美的梦想是成为像居里夫人那样的人。很多物理界的人都认为,王光美实际上是最应该从事物理研究的,如果她去读博士,甚至有可能是杨振宁或李政道的学姐。
刘亭亭:她跟实际上物理界的这一代物理学家关系很亲密的,杨振宁辅导过她,后来她当助教得了硕士以后,在辅仁当助教的时候,她后来辅导过邓昌玲。所以,这几个最杰出的华人的物理学家跟她关系是非常亲密的,而且他们后来在文革之后,来拜访我妈妈的时候,说太可惜了,实际上是你妈妈最应该是物理学的第一代,中国的非常杰出的能够成为物理学家。
王光美的父母曾经多次掩护共产党人,兄妹当中也有五人先后参加了共产党。早在日本投降以前,王光美就和北平地下党组织有联系,还结识了当时中共北平市委负责人之一崔月犁。1946年2月的一天,崔月犁约王光美谈话,要介绍她到刚成立不久的北平军调部中共代表团当英语翻译,但当时王光美已经考取了美国斯坦福大学和芝加哥大学原子物理系全额奖学金博士,她面临着人生的重大抉择。
刘亭亭:我问过崔月黎,我说你找我妈妈接头在什么地方?说我们接头的时候就是在现在的劳动人民文化宫,然后出来跟她谈,她当时说她就说你让我再想想,就说这个军侨部的工作有多重要,对吧,我妈妈说你再想想。后来崔月黎说,我就想了一个办法。他说,我就给她的妹妹写了一个条,说你得马上决定,否则地下党就不再跟你联系了,你妈妈看着条就哭了。那好,我就不去美国读博士了。
随后在国共和谈期间,王光美担任了中共代表团的英语翻译,后来国共谈判破裂,国民党军队向各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军调部中共代表团的成员陆续离开了北平。由于身份已经暴露,1947年,王光美坐上了飞往延安的飞机,告别她成为物理学家的梦想,开始了她一生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旅途。王光美到延安后,被分配在朱德领导下的中央军委外事组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见到了刘少奇。
刘亭亭:她第一次认识我爸爸的时候是毛主席有一个警卫参谋叫龙飞虎,她一个食堂吃饭,说现在杨家岭有跳舞会,说你愿意不愿意去,他就去了。去完了以后,叶帅认识她,因为叶帅是军侨部的嘛,周总理也认识她,也是军侨部谈判的时候认识她,说王光美这个怎么怎么样,后来呢就给她介绍给了我爸爸。没说几句话,然后我爸爸忽然问她,说这个你是不是党员,她说她就觉得挺羞愧的。她说这个事我有自己的看法,以后再说吧。后来那个她出来以后觉得,她这么说话不太适当,因为她就是一个学生。
当时王光美并不了解刘少奇在党内的确切身份,只知道他是党中央的负责人之一,后来她和刘少奇又见过几次面,才知道刘少奇的真正身份。1947年3月的一天,王光美接到通知刘少奇要找她谈话,从王家坪到枣园相隔十几里地,警卫员给王光美备了一匹老马,老马沿着延河把王光美送到了中共中央书记处办公地。
刘亭亭:那么她去见我爸爸的时候,我爸爸正好在吃饭。吃得特别简单,就是那个烤薯片烤馒头片。然后呢,她看我爸爸那样,我爸爸是一米七六,一米七五的个儿吧,实际上他就那个时候特别瘦,实际上她跟我爸爸结婚的时候,因为我爸爸有胃病嘛,才四十八公斤,所以就非常地瘦。后来呢她说,哎呦,首长怎么就吃得就这么简单,他说你吃吗,她说我吃过了,然后我爸爸就找半天,找了两个抽屉里,有一两个特别脏的小梨,就给她,给她以后呢,她就看了半天,她说想这个梨真的是怎么吃,然后她就要了一把刀,削这个梨皮,整个都削了一圈,然后我爸爸说,我从来没见过人这个削梨是能够削出是这样削的。后来,她就发现我爸爸有一块这个表,就是不走。我妈妈说,你看做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这个表都不走。我爸爸说,它就有的时候走,它有的时候不走。后面我妈妈说,那你让人给它修修。我爸爸说,我也不知道到哪修。后面我妈妈说,那我给你拿走修去吧,然后呢她就带回到军侨部,可能是带到北京还是石家庄给修了。
后来,王光美把修好的表送还给刘少奇的时候,刘少奇对王光美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刘亭亭:拿回来以后呢,她就跟组织上说,你们交给少奇同志吧。然后组织上有意吧安排的,说那你自己送去。她去见着我爸爸,我爸爸就开始跟她谈。他说这人很奇特,她跟我谈话的时候,忽然说他有过几次婚姻,有五个孩子,而且是身体也不好,有胃病,还有什么病。然后说这个工作特别忙,也没时间。后来我妈说他跟我说这个干嘛,她也没往那边想。
1947年3月,胡宗南部队大举进攻延安,中共中央决定紧急疏散,开始撤离。月底,刘少奇、朱德一行东渡黄河,到达晋绥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山西兴县蔡家崖。刘少奇与先期到达这里参加土改工作的王光美邂逅相遇,当时刘少奇想让王光美随他到晋察冀参加土改,但是要求进步的王光美觉得自己刚刚来到这里还没有开始工作,马上离开有些不妥,她没有和刘少奇同去。一年之后王光美到达西柏坡,继续在中央军委外事组工作,王光美和刘少奇的接触渐渐多起来,双方的了解也更加深入。在众多热心人的撮合下,1948年8月21日,刘少奇和王光美举行了俭朴而又热闹的婚礼。
刘亭亭:那么在他们结婚的时候,虽刘亭亭:虽然那个条件很差,很小。有我爸爸的一个箱子,他就抱了一床被子,是那个白里白面的。她去了以后她说,是不是在食堂宣布一下?我爸爸说,结婚是咱们俩的事,不用宣布。正好又是一个跳舞会,在跳舞会上他们也去参加了。然后大家就说,就是宣布就说是他们结婚呢。这时候主席和总理就说,要到他们那边去看看,要找我爸爸说事儿。因为他知道我爸爸也不想办什么,然后去说事儿的时候,实际这些夫人们也过来了,外事组的人因为也都大多数是北京或者是大城市去的学生,因为他们都是讲英文。或者怎么样给他做一了蛋糕,还上面有花什么的,而且廖承志还给他们俩提了一幅字。所以,虽然跳舞会不是为他们俩举行的,但是大家也一块跳舞,所以他说还是挺热闹的。
婚后,王光美从中央军委外事组调到中共中央办公厅,担任刘少奇的秘书。这位知识女性就开始以辅助料理丈夫的事务作为自己全部的生活。她遵循了一个传统女性的原则,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王光美以自己温婉的性格给了刘少奇安定的家庭生活。
刘亭亭:她说天下就是你爸爸觉得我做饭特好吃。我说你给他做什么?她说,嗨,他们都是夜里工作到早上四五点才睡,所以十二点她给他加一个餐,他加餐的时候,我妈妈就把大厨晚饭做的那个剩饭搁一些水,剩米饭或者没有主食了切点面条,大厨给他留下,她就一锅烩,就吃那个烩饭,拿一个铝锅热。她说你爸爸工作太忙,从来不知道他自己吃的是什么,所以呢你爸爸永远都说我做的这个烩饭特好吃。
刘少奇一生共养育了九个子女,王光美对并非自己亲生的5个孩子,视同己出,关怀备至,在孩子们的眼里她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刘亭亭:我妈妈对这个涛涛也是非常宠幸的。然后,我们小的时候也不知道涛涛和丁丁不是我妈妈生的。那时候,淘淘这个在考大学的时候,我妈妈辅导他物理,所以淘淘也说如果不是我妈妈辅导他物理啊、数学啊,他也考不上清华大学。
刘少奇和王光美对子女的管教是非常严格的,他们的儿子刘源从十三四岁起每到暑假都要在中南海站岗,孩子们穿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经常分不出男女。
刘亭亭:在三年灾荒的时候,全都送到学校去了,然后我在学校也晕倒了两次,然后有这个革命的老妈妈就说,你太恨了,你怎么能把你的孩子都扔到学校,晕倒了你也不接回来。那时候我妈妈就去问我爸爸说能不能接回来,然后我爸爸就说现在人民都在吃苦,他们也应该跟人民同甘共苦。说有一天他们长大了,为人民做事儿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让人民再这么吃苦了,还是没接。
这是1963年11月,王光美陪同刘少奇出访印尼、缅甸等南亚四国的画面,这是中国领导人第一次携夫人出访,当时身穿旗袍的王光美光彩照人,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身为主席夫人,但心灵手巧的王光美还是经常自己买布做衣服。
刘亭亭:她会做衣服、织毛衣。然后我妈妈病重的时候,邓毛毛去探望她的时候,说,哎呀,刘涛的大裙子漂亮啊,说漂亮得不得了。后来那个实际上都是我妈妈自己设计的,自己骑自行车到西单去买布什么的,自己做的。
在经历了十几年的人生磨难, 粉碎四人帮之后,1979年王光美获得平反恢复名誉,开始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外事局局长、全国政协委员。到了晚年她本来应该享受平静的生活,但却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1995年2月,以救助贫困母亲为宗旨的“幸福工程”正式启动,74岁高龄的王光美欣然出任组委会主任,也许是因为自己曾经经历过人生的不幸,已经疾病缠身的王光美,对“幸福工程”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
刘亭亭:她的肺一直就没好过,所以她每天都吐痰,吐那么半缸子痰,所以她一直都有病。所以那个时候,你说她七十四岁到八十三岁之间去了河北,去了福建的贫困山区河北、陕西、河南、北京门头沟区,她去了很多地方,这个是说我们都没想到。
这时的王光美已经身患癌症六年,但她仍然坚持每天工作八到十个小时。王光美下乡走访贫困母亲,为她们免费检查和治疗常见妇科病,还开办扫盲班,传授贫困母亲致富的技能。
刘亭亭:她就是从扶贫,她不是给钱你吃饭的,她是给比如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妈妈跟我讲,她说挑了比如说三十六种技能,你也可以编筐,也可以养羊,养牛,后来发展到养貂的都有,种植大棚,你自己去挑,你那个地方适用于做什么,然后你挑了以后,他比如说就给你羊啊,给你牛啊是这样,给你鸡这样,并不是给你现金,往往这些母亲比较好的她又变成幸福工程的捐款人了。
为了给“幸福工程”筹款,1996年10月秋季拍卖会上,王光美将仅存的六件母亲留下的古玩藏品全部拍卖,共得56.6万元人民币全部捐献给“幸福工程”。
刘亭亭:在那个拍卖会之后,大概过了一两个礼拜,她有一个青花釉里红的一个碗,这个碗还有一个盒子,当时那个玻璃还不是瓶子那个玻璃,都是那种可能是吃的什么。我就把这个碗抱回来了。抱回来我妈妈就说,说这不是全都卖出去了吗,说你怎么又给抱回来了。我说我花了八万八把这个碗给取回来的,我说我想还是得留一件我姥姥的东西。她说你想留,你为什么当时不跟我说,你也没征求我的意见。我就转身要走,她最后说你回来你回来,然后就跟我说一句,说感谢你支持我。
11年来,在王光美的奔走与倡导下,“幸福工程”已在全国设立了389个项目点,累计投入资金3.1亿元,救助贫困母亲及家庭15.4万户,惠及人口69.5万。由于奔忙劳累,王光美数次住进医院,在住院期前她还一直牵挂着幸福工程。
刘亭亭:今年夏天大概六七月吧,在这个捐款活动中,她有一个原来给幸福工程写的一幅字,大概卖了二十万,也是我替她参加的,然后我回来时候呢就告诉她,她那时候已经是那种特殊的床了,就是都是氧气什么都挂着呢,鼻塞管什么,后面呢我就跟她说,我说你这个捐了二十万,我就告诉你一声。那时候她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她在那躺着,然后,我刚一出门给她讲完了呢,陪她的小阿姨就说,二姑二姑快看,说这个奶奶坐起来了,奶奶坐起来了。然后她坐起来就使劲说,她说给我拿笔,拿笔,我还写,我还写。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就写不了了。
2006年10月13日凌晨3时,王光美走完了她跌宕起伏的85年人生旅途,身前王光美没有给家人留下任何遗嘱,直到最后她心里牵挂的还是“幸福工程”。4天之后,10月17日,王光美以“幸福工程——救助贫困母亲行动”发起人身份,荣获第二届中国消除贫困奖“成就奖”第一名,颁奖词中这样写道 “一位经历坎坷的伟大母亲,幸福工程发起人”。 (责任编辑:杨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