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新闻频道《新闻会客厅》:逯春明:十年抗疟在非洲
李小萌:您好观众朋友,欢迎走进《新闻会客厅》。我们今天将继续播出中非论坛的系列节目感动非洲,今天的来宾不夸张地说,他和非洲近千万人的生命健康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他,而使得这近千万人走出了疟疾的阴影,走向新生,一起来认识他。
逯春明,37岁,中国非洲问题研究会副会长,1992年毕业于北京中医药大学中药专业,1995年进入非洲,开始了长达11年的抗疟征程。
11年见间,他直接和间接挽救非洲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疟疾病人上千万人次,由于他的努力,中国拥有完全知识产权的青蒿素成为联合国唯一承认的抗疟药品,鉴于他在中非友谊和中非经贸合作方面所做的特殊贡献,2006年11月,逯春明被非洲人民友好协会授予“首届中非友好贡献奖——感动非洲的十位中国人”称号。
李小萌:刚才那样说,你跟近千万非洲人的健康有关,这样说准确吗?
逯春明:应该说比较准确,因为我们做了抗疟疾的事情,做了十几年,我们治疗和我们药品销售有关的非洲疟疾患者确实有超过一千万了。
李小萌:你在非洲见到的疟疾对人的摧残是怎么样的?
逯春明:疟疾在非洲现在说是头号杀手,第一号杀手,每年全世界有五亿人左右的疟疾发病,90%在非洲,这五亿人里,大概每年死亡的人数超过三百万人,就是世界卫生组织统计的数据,三百万人里又有一半以上是5岁以下的儿童,所以儿童的死亡率在非洲的疟疾里是很高的。如果按这个数据推算一下,平均每30秒钟死亡一个儿童,因为疟疾,所以疟疾在非洲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同时从经济上,疟疾对非洲的GDP,每年损失1.3个百分点,这是联合国统计的数据,这一切带来的结果就是疟疾在非洲不仅仅是一个卫生和健康的问题,也是经济问题、社会问题,有的时候还是政治问题,比如说非洲总统大选,一般都要承诺对疟疾的治疗,他下一个任期应该怎么做,应该采取哪些新的措施,更有效的措施来做疟疾防治,所以疟疾在非洲的影响是非常广泛的,不仅仅是一个医药领域的问题。
对于学中医药专业的逯春明来说,最初疟疾对于他来说只是专业课本上疾病种类当中的一种,那些与非洲疟疾相关的死亡数据曾让年轻的他对整个非洲产生过天然的悲悯,但是毕竟离非洲很遥远,非洲疟疾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
他完全无法料到,几年后的自己竟然会成了专门和非洲疟疾亲密接触的人,而先前那些死亡数据也将因为自己而改变。
1993年,走出大学校门不久的逯春明进入了北京一家医药公司,这家公司刚刚生产出一种以青蒿素为主要原料的抗疟药物,急需开发市场,年轻气盛的逯春明于是怀揣着这种新药只身闯入非洲。
逯春明最初的目的很单纯,拓展市场,让中国药打进非洲市场,正因为目的明确,他几乎一踏上非洲大陆就直奔着别人惟恐躲之不及的非洲疟疾而去。
李小萌:说到青蒿素类的这种治疗疟疾的药,我是有亲身的感受,在非洲,我们去过的地方,不管是中国人还是非洲当地人,提到青蒿素都觉得是救命的宝贝,它的知名度会这么高是因为什么?
逯春明:主要的原因,就是确实疗效太好了,不但疗效好,基本上没有副作用。
李小萌: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踏上非洲的土地的,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的?
逯春明:我是1995年第一次去,去常驻,当然去之前,对非洲只是听同事说,他们去过的说。
李小萌:你想象中的非洲是什么样的?
逯春明:从一般的概念里,非洲确实就像饥荒、战乱、贫穷、干旱,因为原来新闻媒体给我们的视觉的这些信息都是这样,但是我们同事去了以后拍回来的照片、录像,我们看到非洲的另一面,或者说一般人没看到的。
李小萌:开始向往了?
逯春明:确实不错,起码没有那么害怕。刚刚去非洲那一段,应该说心情比较复杂,也是有一些害怕的,因为确实没去过。
李小萌:怕什么?怕疟疾吗?
逯春明:当然怕疟疾,疟疾是每年三百万人死亡,死于疟疾,而且疟疾是蚊子传播的,通过蚊子叮咬。
李小萌:防不胜防。
逯春明:防不胜防,没法防它,但是当时心里比较踏实的,就是我确实知道我们这个药效果是非常好的,因为去非洲之前我在越南搞过临床实验,亲眼看到我们这个产品效果确实是很好,所以心里有底,不怕,这些方面不怕。
李小萌:实际上到了非洲之后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比想象的更好一点还是更差一点?
逯春明:更好一点。非洲一个是环境很好,再一个,我第一个去的国家是肯尼亚,肯尼亚是东非高原上的。
李小萌:自然风光特别美。
逯春明:自然风光也好,气候也好,有一个细节,我是7月份去的,7月份我们这儿最热,他那边是最冷的时候,还得穿毛衣,冻感冒了,第一次去就冻感冒了,所以非洲的气候也不像我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炎热、干旱,也是到处都是树,到处都是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另外一个就是非洲人都很友善,热情,远方来的客人,他对你的态度很好,接待也很好,都很客气,非洲人是非常纯朴的,所以第一次去这种感受一下就对我非洲所有负面的东西基本上都没有了。
青蒿素及其衍生物是我国科学家自主研究开发的,并被国际认可的抗疟产品,是唯一被世界卫生组织认可的抗疟中药。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青蒿素研究就曾经被国家看作是和氢弹项目同等重要的科研项目,由于拥有全球80%的青蒿素资源,青蒿素甚至被称为中国的国药。
逯春明本以为,被称为中国国药的青蒿素应该很容易就会得到非洲民众的认可,没想到国药的非洲之路最初走得并不顺利。
李小萌:你带着青蒿素类的药品到非洲去找市场的时候也是90年代初,是你说的,青蒿素名声已经在外的时候了,对于你们来讲开发市场是不是没有那么困难?
逯春明:恰恰相反,90年代的时候,青蒿素在国际上知名度是提高了,但是仅限于学术领域,因为西方对中国开发新药还是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中国人自己独立自主研发一个新的产品,新的化合物,历史上没有,所以对中国的研发水平是带着疑问的。第二个,价格,原来的化学合成药,一个疗程,治疗一次疟疾用的药,花0.1、0.2美元就可以了,但是青蒿素因为成本的问题,供应链比较长等等这些问题,到终端患者手里,零售价在六美元到八美元之间,所以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说,基本上买不起。这两个原因制约着青蒿素在非洲市场上的影响。
李小萌:因为青蒿素是针对疟疾的药,所以你是不是也要到很多的疫区去?
逯春明:这个去的太多了,我们是第一个真正深入到非洲基层,深入到非洲的疟疾区域。
李小萌:什么是非洲的基层?
逯春明:就是那些土房子,没有电,甚至有的地方没有水,生活用水不是自来水,在河里打的,水坑里边打的,比如说1999年的时候我去过一个我觉得是最偏的地方,深入非洲内陆的地方,就是在尼日利亚的东北边境,和乍得接壤的,在乍得湖旁边这么一个地方,叫迈都格瑞,这个地方就像我刚才说的没有水,我们一个人带了两瓶矿泉水,五百毫升的,连喝、刷牙洗脸,一天就两瓶,我们待了大约一周的时间,也是在当地做了一个临床实验。
逯春明一次次深入疫区,哪里有疟疾爆发,哪里就会有他的身影。他的脚步很快踏遍了非洲的20多个国家和地区,越来越多的疟疾患者亲身体会了这个中国青蒿素的奇特疗效。逯春明的名字也逐渐跟疟疾克星等同起来。
李小萌:你有没有计算过大概接触了多少非洲的疟疾病的患者?
逯春明:直接接触的我觉得很难数得过来,很难计了,但是集中接触一共两次,第一次是在1998年,我们承担科技部一个项目,技术援外项目,就是用中国的青蒿素和疟疾防治的经验,帮助非洲做一个示范性的治疗,在肯尼亚的西部,也是疟疾高发区,那时候我们基本上每天都在医院里,住在医院里,24小时,有时候半夜来了病人也得去。
李小萌:所幸疟疾病人和人之间是不传播的。
逯春明:人和人之间不直接传播,要通过蚊子来传播。
李小萌:这还好一点。
逯春明:但是非洲蚊子太多了。
李小萌:所以刚到的时候,是不是只要发现自己被蚊子咬了,精神就会很紧张,老在体会我是不是有反应。
逯春明:对,是这样。
李小萌:你得过没有?
逯春明:我得过三次。
李小萌:在常住非洲的人来讲,其实这算不算很高的一个数字。
逯春明:家常便饭,有很多像我们的外交官,像劳务工程公司,像我们的医疗队,像这些人群对疟疾的危险性比我们这些跑过去工作一段时间再跑回来要大得多。
逯春明:我本人得过三次疟疾,就像刚才您说的,数量并不多,但是体会很深刻,因为我是做抗疟疾产品的。第一次是在非洲,后两次是回国以后,好在我对我们的产品是有信心的,也知道怎么治疗,也知道什么时候就应该开始治疗了,或者说有某些症状以后就要当作疟疾来治疗了。
李小萌:你说就像感冒一样,听上去并不严重。
逯春明:像感冒那样常见,不是像感冒那样的症状,就是类似,但是它的危害很大。疟疾实际上一共是有四种,就是从疟疾原虫。第一次得疟疾是在1995年,在肯尼亚常驻的时候,和医药代表拜访医生,到全国四处跑,疟区跑了很多,有一个周末休息了,回家,开始发烧了,这个发烧的感觉和一般的感冒确实不一样,第一天感冒药要吃,但是到第二天,因为吃感冒药第二天症状就要有一些缓解了。
李小萌:这时候你有没有怀疑自己是得疟疾?
逯春明:怀疑了,很警惕,所以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开始吃抗疟药了,为什么?寒战的这种症状和一般感冒那种冷不一样,它的这种疟疾的冷是从内脏往外冷,里边都觉得是冰凉的,往外冷,内脏都是冷的,和感冒的那种外边冷不一样,所以那个时候我觉得肯定是疟疾。
李小萌:毕竟这样一个能死人的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没有惧怕吗?
逯春明:前两次没有惧怕,因为前两次一个是年轻,但是第三次说句实话,有点害怕,因为三天都没好,那时候有点害怕,因为中国人没有得过疟疾,没有任何抵抗力,得了疟疾以后发展的病是非常快。我们中国援外的劳务人员,最快的三天,从发病到死亡,三天时间,非常快,但是可能当时非常疲劳,抵抗力很低,疟疾可能也是赶上非常重的。所以当时三天还发烧,有点害怕了。
李小萌:怕什么?
逯春明:因为我知道疟疾是什么病,是有一些害怕。
李小萌:第三次得疟疾的时候已经想到死这个字了。
逯春明:想过。
李小萌:好了之后应该是很庆幸,有没有在这之后想我减少去非洲吧。
逯春明:没有。当时我就有一个感受,也是对生命的一种感受,当时如果出事也就那样了。所以我们觉得还是得珍视生命的每一分钟,珍视现在,做更多的事情,你喜欢做的事情,你心里要奋斗的事情,或者你的事业,还得抓紧时间,反而不是说不去了,非洲太危险,不去了,实际上这种危险是一个概率问题,哪儿都有。
李小萌:在有青蒿素类药之前,非洲多数的地方人们得了疟疾之后怎么治疗呢?
逯春明:应该说得到有效治疗的比例并不高,所以才会有这么大一个死亡的数字,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及时得到有效治疗,也是几个原因,一个原因是社会保障系统覆盖不到很偏远的地方,但是得疟疾的大部分人群恰恰是比较偏远的地方;第二个就是原来的抗疟疾药通过几十年的使用,抗药性都比较大,有的时候是治疗失败,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还是死亡。
李小萌:青蒿素当时是不被当地人知道的一种药,你又是一个外国人,怎么让当地的医生、病人都能够接受?
逯春明:我后来问了一些朋友,当时很多非洲人实际上是瞧不上我们,为什么瞧不上我们呢?他认为我们还不如他,他认为他是欧洲管理出来的,中国又那么远,他们对中国唯一的印象就是李小龙,李小龙当时的电影也是六七十年代,所以穿的衣服也是横排扣的马褂,甚至有非洲人还认为中国是梳着辫子,穿着马褂挑担子的时候,那么一个时代。所以当时给我触动非常深,作为一个国家,树立国家形象,对这个企业进入市场和两国的经济合作有非常重要的深远的影响。
李小萌:而且这个药是中国人研发出来的,也许对黄种人有效果,对另外一个肤色或者其他人种效果又是如何。
逯春明:对,医生基本上都会提出这个问题,你这个临床实验数据都是在亚洲的,在非洲是怎么个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所以后来我们还做了很多临床实验,和当地合作,搞研究,搞当地临床的,和医生做一些合作实验,逐渐才被当地人信任和接受,完全信任和接受。
李小萌:到什么时候你已经能够感受到在病人心目当中,中国的这种治疗疟疾的药已经很有位置了?
逯春明:这个大概也是90年代末和2000年前后,病人开始拿着盒,我就要这个,这个很好,找医生也好,找药店的药剂师也好,我就要这个。
李小萌:据说还有一位女性因为吃了你们的药治好了疟疾,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子就用药名字起的。
逯春明:这是1996年的事情,确实有一个,因为疟疾对孕妇的危害是最大的,一个是儿童,一个就是孕妇,妇女怀孕之后如果感染疟疾,基本上是要流产的,对她的身体甚至生命都有很大危险。当时这个疟疾治疗里都有一个原则,一般是保大人。有一个肯尼亚的妇女,大概前面生过两个孩子,都因为疟疾流产,没保住,后来我们这个产品进去以后,大概是一位医生,开给她吃我们这个产品,吃完以后,这个胎儿就保住了,病也治好了,顺利地生下一个女孩子,所以这家很高兴,因为是第一个孩子,非常高兴,也觉得这个药效果太好了,非洲取名字实际上是有当地的习惯,像我们的很多朋友,有一个人的名字意思就是正在下着雨,因为是下雨天生的,正在下着雨,有的名字就是说牛在叫,他生的时候旁边牛在叫,所以他们这样起名字。当时碰到一个什么情况?他就用药名来命名,前面后面要加上家族的姓氏,所以当时这个家庭就觉得科泰新给我们带来第一个孩子,叫科泰新。
李小萌:这件事儿当时你听说之后带给你什么样的信心呢?
逯春明:当时觉得非常非常激动,而且觉得心里有一种荣誉或者叫自豪,就是确实能起死回生或者能挽救生命,当时非洲频繁的在基层工作那一段时间,对我本人心灵的震撼很大,因为看到生死一线间的区别,往这边就是死,往这边就是活,这个感觉给人是有很大的冲击力。
经历了非洲女童的取名事件之后,逯春明和他的抗疟药品迅速得到了非洲民众的认可,由于疗效显著,费用明显较西方药物低廉等特点,青蒿素也颠覆了中国药在非洲人心中的偏见,从此,来自中国的抗疟药物被患者奉为“中国神药”。
之后,在国际上青蒿素类抗虐药得到了世界卫生组织的认可,在中国国内,它多次被国家领导人出访时作为馈赠非洲领导人的礼品。
李小萌:如果是在国内市场发展,你可能会想着我是哪儿的人,或者我是哪个公司的人,而你在非洲,在国外做市场的时候你可能还要想着我是中国人。
逯春明:非常对,我们有一个什么体会呢?不出国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爱国,就是体会不出来,现在我们在国内讲爱国主义,讲爱祖国,爱人民,爱祖国就三个字,但是到了外边,真正体会到,如果这个国家强大,在国际上有影响,你是先进的,你是受人尊敬的和信赖的,对我们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外面是完全不一样,同样反过来我们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外边的行为也是逐渐在损害国家形象,还是为中国形象的建设添砖加瓦,那也是不一样的,所以在外边肯定是要注意我们的言行,包括着装、仪表、行为这些都要注意。所以确实爱国的感受是去了国外之后才有深刻体会的。
李小萌:另外你还有一个身份是中国非洲问题研究会的会长。
逯春明:副会长。
李小萌:怎么从一个企业家又成了非洲问题的专家呢?
逯春明:一个是和非洲接触的多了,是有感情的,也体会到,除了经济往来之外,刚才我提的文化和政治这些方面的往来,包括学术的研究,互相理解、了解非常重要,这方面也做了一些工作。另外中国非洲问题研究会也特别希望能有一些真正在非洲基层工作,能看到、听到、见到一些事情的人,也补充到研究机构当中来,带来一些新鲜的血液、信息,还有一些想法,也能适应这个社会发展的节奏。
李小萌:那你这两个不同的身份,哪个为哪个服务呢?
逯春明:我觉得是分不开的,因为到外边去,不是纯而又纯的做生意,或者纯而又纯的做学术,或者纯而又纯的搞外交,你到外面作为一个载体,这几方面是融合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在非洲工作这些年,刚才说把我们称作民间大使,重要的是让非洲人了解到中国有一批有一定素质,有文化,有国际交往能力,有亲和力,树立了中国人比较好的一方面的形象,所以我觉得这些方面很难分得开。
李小萌:现在中国和非洲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的经贸合作越来越多,相信也会有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非洲,你能不能告诉这些后来的人,到非洲去发展事业和在国内,或者说和到欧美市场去发展,相比最需要注意的是什么?
逯春明:这个问题以前也有人问过,我也思考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最核心、最关键的是对文化的了解、理解和认同,起码你要尊重,你可以不认同,初期可以不认同,但是起码要尊重,在尊重的基础上,尽量了解、理解、认同,这个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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