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独生子女家庭风险
“我若走了,妈妈会很孤独”
广州26岁独生女患重症欠下30万元,单身妈妈担心失去孩子则一无所有
□专题策划 吴斌
本版撰文 时报记者 祝勇 黄艳 本版摄影 时报记者 杜翠
编者按
身患恶性淋巴肿瘤、急性黄疸性肝炎、再生障碍性贫血的26岁独生女小廖如今正在广州市第一医院病床上苦苦支撑着,年过五旬的单身母亲一直陪伴在身边,她们俩都哭干了眼泪。 妈妈最担心的是万一女儿走了,一个人怎么走完今后的路;而女儿最遗憾的是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万一有不测,母亲将如何面对她治病欠下的30多万元。
20多岁的独生子女病残夭折,导致独生子女家庭惨遭变故,这样的不幸案例最近几年来在我们身边时有发生。独生子女政策符合我国国情,减少了社会人口压力,降低了家庭抚养负担,但同时,随着独生子女逐渐长大成人,其家庭面临的诸多风险,也越来越多受到人们关注。
我国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了近30年,独生子女已达1亿左右。大量独生子女父母正在步入老年行列,其养老问题已成为我国人口政策和社会经济发展政策高度关注的问题。
专家提出,当前我国的独生子女家庭存在5大风险,包括孩子的成长风险、成才风险、家庭的养老风险、社会的发展风险、以及国家的国防风险,一旦遭遇非常事件导致孩子夭折或者严重伤病残,如果没有外界的支持和帮助就很难摆脱困境。时报今日起推出连续报道,就独生子女家庭风险问题进行探讨,同时寻求可行的解决途径。
单身妈妈哭坏泪腺:不敢想象女儿离去的日子
小廖:"假如我离开的话,那妈妈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人照顾她,没有人和她聊天,她会很孤单……"
廖妈妈:"只生一个孩子也是有风险的,我的孩子大了,却遇到这种病,我如果失去这个惟一的孩子,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56岁的廖妈妈再也哭不出眼泪了。她的泪腺坏了,眼泪再也掉不出来了。她惟一的女儿小廖,今年26岁,躺在病床上已经近一年了。过去的一年中,小廖被先后查出患恶性淋巴肿瘤、急性黄疸性肝炎及再生障碍性贫血。
廖妈妈哭了,小廖哭了,直至眼泪哭干了。现在她们正等待着骨髓,等待着救命钱,如果有万一,廖妈妈将如何面对没有女儿的日子?廖妈妈喃喃自语:“我不敢想……”
单亲家庭母女相依为命
小廖出生于1980年,那一年正好赶上计划生育。小廖成了家里的独生女,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小廖10岁那年,爸爸妈妈离婚了。从此,廖妈妈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那一年,小廖才10岁。母女俩从此仅靠廖妈妈不定时接到的缝纫和家政活维持生计。
“小时候,女儿很争气,成绩非常好。”廖妈妈说,后来小廖考上了中专,学习服装设计。小廖和妈妈打趣,两个人的专业是一样的,以后她们开“母女档”的服装店,女儿搞设计,妈妈搞技术,一定可以做出很多漂亮的衣服,以后母女俩的生活会越过越红火……想到以后的幸福生活,母女俩开心得不得了。
小廖读中专的暑假期间,很有市场观念的母女俩还合作在街头做过市场调查。“我们拿着一堆设计好的市场调查问卷分发给行人,了解市民对服装各方面的需求”。对她们来说,这样的调查对实现将来的“母女档”理想是非常重要的,她们对未来充满热情。廖妈妈在想,女儿就要毕业了,她们的幸福生活就快到来了。
飞来横祸独生女患重病
毕业后,小廖干起了商场促销员的工作,母女俩都能自力更生,她们希冀着有一天能过上期待中的幸福生活。但在去年年初,一次次在小廖身上查出的病痛,让母女俩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先是查出了恶性淋巴肿瘤,接着是急性黄疸性肝炎,虽然欠下10万多元的债务,但病情总算得到控制,可没想到才回家几天,小廖又第三次入医院,这一次被查出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
从查出第三种病的那一天开始,小廖足足有十天十夜合不上眼,“我想哭,但感觉眼泪早已哭干了,怎么也挤不出来”。那十天十夜,她不敢闭上眼睛,握着母亲的手不放,“我只有握着妈妈的手,才能有安全感”。而廖妈妈也没合过眼,她握着女儿的手,眼泪毫无意识地就往下流。
廖妈妈说,自己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眼看日子越来越好了,她还期待着“母女档”的幸福生活。“为什么,却在女儿25岁的时候,又变成这样了……”廖妈妈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眼泪哭干了,泪腺坏了的这一天,她仍然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摆在她的面前。
10月的一天,记者在广州市第一医院见到了小廖。原本长得漂亮高挑的她在病魔的折腾下,因为激素药物的原因,体态越来越胖,前额的头发也变白了。她说自从2005年底再住进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仅手背上已经打了不下500针。
母女的牵挂
廖妈妈:“如果还有个孩子,或许能救女儿”
廖妈妈说,她不敢想象万一惟一的女儿不在了,日子会是怎样。“当年计划生育政策要求只生一个好,国家的政策,我们都支持。只生一个对我这个困难的家庭也是有好处的,负担更轻。可是没想到的是,只生一个孩子也是有风险的,我的孩子大了,却遇到这种病,我如果失去这个惟一的孩子,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廖妈妈说,年轻的夫妇没了孩子还可以再生,“可是我呢?不可能了。”廖妈妈想,如果当年她还有一个孩子的话,可能生活会更艰辛一点,但如果还有个孩子的话,今天女儿治愈的希望也更大。“因为骨髓移植,最好是同胞姐妹,这样成功的几率也大”。但对于现年已56岁的廖妈妈,想要个孩子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廖妈妈在病房内说着这些的时候,病房的病友们被她的这番话引得哈哈大笑。廖妈妈也笑了,只是她的笑容中能看到更多的苦涩。
小廖:“我没有兄弟姐妹,为了妈妈,我要坚持住”
小廖告诉记者,先后患上三种病,到目前为止母女已欠下30多万元的债务,而小廖如果要进行骨髓移植手术的话,还至少需要30万。小廖很明白地对记者分析说,她的未来两种可能,一种是自己完全康复了,但将有60多万的债务;另一种是自己离开了,留下一个可怜的妈妈,以及丢给她30多万元的债务。对于这两种可能,小廖对记者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为了不丢下妈妈,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住。
信息时报:等你身体康复了,这60万的债务想过该怎么还?
小廖:我身体好了的话,我会一分一分的攒钱,一分一分地还。我很早的时候,就想过这种将来,我还打算过以后每个月还1000元,总有一天会还清的,我不怕苦和累的。
信息时报:一个月还1000元,60万的债务,你要还上50年。
小廖:我知道那是一条很漫长的路……但我想,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的。
信息时报:假如有一天你不在了,有没有想过你妈妈该怎么办?
小廖:其实,这一直是我的心理负担。我在病痛最痛苦的时候,都要求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下来。如果我不坚持,我不在了的话,想到妈妈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她会很可怜。爸爸前几年去世了,外婆也在两个月前去世了,假如我又离开的话,那妈妈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人照顾她,没有人和她聊天,她会很孤单。而且30多万元的债务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我无法想象。我离开了,妈妈会很可怜,所以我一定要坚持。
信息时报:因为妈妈,所以你要坚持住。
小廖:我要康复,以后努力工作,孝敬她老人家。这是我的一种责任,我是妈妈惟一的女儿,我没有兄弟姐妹,我转移不了这种责任。所以哪怕只剩下一线生机的话,我也不会放弃。
独子离世,下岗父母难还巨债
顾欣生前写下绝笔信求助照顾父母,有人呼吁建立专门机构抚慰变故家庭
□ 本版撰文 时报记者
祝勇 黄艳 本版图片 受访者潘磊提供
顾欣生前留下的绝笔信摘录:"谁来帮帮我的父母,让他们能无牵无挂地活着,别为了几辈子都还不上的债务(担忧)。"
顾欣父亲:"我一想起孩子就心酸,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廖的不幸遭遇并非个例,类似的事件近几年在国内其他地方也有发生。2005年年底,黑龙江一名身患白血病的22岁独生子顾欣离开人世前的28小时,以口述的方式托朋友在网上发表了一封绝笔信:“谁来拯救我的父母”,以此表达自己离去后对身背巨债的父母深深的牵挂和担忧。该事件引起全国各地人们的关注,至今难以忘怀。人们在同情顾欣不幸遭遇的同时,也为独生子女家庭带来的风险深感震撼。
顾欣离开快一年了,他父母的生活如今过得怎样?没了独生子的支撑,两位年迈老人组成的家庭将如何继续走下去?近日,时报记者再度联系到顾欣父母,发现二老仍有一半的债务未还清,由于年纪大且没有什么技能,如今生活难以为继,只能寄居在顾欣的外婆家中,两代三位老人靠外婆每月1000多元的退休金维持生计。
据了解,由于难以抑制对孩子的思念,目前国内一些城市的独生子女丧子家庭自发联合起来,各自组成团体互相进行心理辅导,给予彼此精神上的慰籍和生活上的互助。不少家庭同时呼吁,政府部门应该组建专门的机构给变故家庭提供帮助。
顾欣走了一年后,双亲仍靠外婆退休金度日
2005年5月8日,大学毕业后在北京搜房网工作了仅仅两个多月的顾欣,因鼻腔突然流血不止,在医院查出患有白血病。在治疗过程中,全家背上30万元的高额债务,已经下岗的双亲卖掉房子,甚至提出卖器官筹钱。
临终前遗书求助救父母
去年11月24日,顾欣将好友潘磊找来,让父母等在门外,单独与其交谈很久。顾欣口述,潘磊记录,写下一封绝笔信。顾欣绝笔信中称:“我想通了生死,所以我不遗憾。只是感恩于父母,心里反复想,没有了我,他们该怎么继续活下去。“谁来帮帮我的父母,让他们能无牵无挂地活着,别为了几辈子都还不上的债务(担忧)。”
口述完这封遗书之后,顾欣说,他还会继续写第二封,第三封……他希望,在他死后的每个忌日,潘磊都能拿出一封信给他的父母看,一共写50封,让父母看到100岁。没想到,这第一封信竟成了他的绝笔。第二天,“顾欣绝笔:谁来拯救我的父母?”在搜房网站上挂出,而就在当晚,顾欣病逝。
顾欣的遗书贴上互联网后引起极大关注,网友纷纷向他们捐款。而作为一名独生子,在生命最后留下表达对父母深深牵挂的绝笔,至今还深深震撼着网友的心。
还剩18万债务未还清
时隔一年,如今又快到顾欣的忌日,惟一的儿子离开后,顾欣父母的生活过得怎样?近日,时报记者几经辗转,终于电话联系到顾欣的父亲顾胜举。两位老人如今已悄然回到黑龙江佳木斯顾欣的外婆家,老两口和顾欣的外婆一起住,只能靠外婆每月1000多元的退休金维持生活。
顾胜举介绍,去年顾欣的遗书贴上互联网后,全国多家媒体对此作了报道,网友纷纷向他们捐款,在大家的帮助下,欠下的30多万元债务,如今已经还了12万多,还剩下18万多的债务,主要是向亲戚和朋友借的。
当时为了给顾欣筹集医药费,顾胜举动用所有的积蓄,又变卖了房子和小废品收购站,老两口变得一无所有,无依无靠。只得回到顾欣的外婆家住。
顾胜举夫妻都年过5旬,也没什么技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妻子接点手工活来做,但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两个月前,顾胜举的一个朋友投资开了个小台球室,让顾胜举负责照看,而由于场地小,一共只有两张球桌,加上生意不好做,如今只能收回台球室的房租钱,两人的生计问题,还是只能靠外婆的退休金来负担,外婆是退休教师,退休金1000多元。夫妻俩虽然也都有兄弟姐妹,但大家生活条件都一般,也是爱莫能助。
不想领养孩子怕无法养
11月25日就是顾欣周年忌日,顾胜举说,妻子坚持要去北京祭奠孩子,刚开始他不想去,一是考虑到经费问题,二是觉得孩子骨灰已经撒在各处了,没必要去北京祭奠。后来还是决定去一趟,主要是为了感谢一下当初帮助他们的好心人,看看顾欣的朋友、同学和同事,向他们表示谢意。也有人劝说过顾胜举,说老两口现在虽然年纪大不能再生育了,可以去领养一个。
顾胜举夫妇思虑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现在50多岁,老大不小的,领养一个年龄大的孩子,没有从小带大,怕今后不熟,还是不能成为一家人;养个年龄小的孩子,自己年龄又大了,可能孩子还没长大,自己老两口已经不在了,这让孩子怎么办?加上老两口又没钱、住都没地方,还是不耽误别人孩子的一生了。
“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北风呼啸的声音,顾胜举站在台球室旁,声音有点发颤,可能是冷了,也可能是跟记者的聊天触动了他对孩子的思念。
顾欣好友潘磊:应有措施保障变故家庭基本生活
记者昨日联系了帮助顾欣将遗书发到网上的好友潘磊,潘磊如今在网站工作,从事跟顾欣过去一样的行业。他的工作很繁琐忙碌,经常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多。
顾欣病重期间,潘磊除了自己拼凑资助他1万多元外,还通过网络、媒体等各种渠道,募集社会援助,为顾欣募集到10多万元。但遗憾的是,顾欣还是离开了。临去之前,他委托潘磊在网上发了这封令所有人心酸的绝笔信。近一年来,潘磊也在履行自己对好友的承诺,跟顾欣的父母保持联系,经常打电话问候、节日也尽量抽空去探望,让两位老人依然能感到晚辈对他们的关怀。
回想起好友顾欣家庭的不幸遭遇,潘磊说,这根本上还是希望社会保障体系的尽快建立和完善,尤其现在独生子女家庭越来越多。顾欣父母下岗了,唯一的孩子也没了,就这样被抛入社会没人管,这对他们不公平。遭遇这样的变故,政府应该有防范和保障政策措施出台,不能让独生子女家庭因为遭遇这样的变故,而一下子跌入绝境。至少要能保障基本的生活。因为呼唤社会爱心救助只是特事特办,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得到社会热心人的援助的,有更多的独生子女家庭可能正默默承受这样的变故和打击,而在生存夹缝中煎熬。
独生子女家庭:呼吁建专门机构抚慰丧子家庭
顾胜举说,他的遭遇经媒体报道后,引起很多人关注,国内也有不少类似遭遇的人跟他联系,结果发现,如今因为独生子女病故、留下两位老人的困难家庭还真不少。目前经常跟他联系的,有一位是广西的,还有一个山西的家庭。他们也都是独生子女身患绝症病故,然后家庭背上外债,家庭都比较困难。几个家庭的老人经常通电话,互相慰籍,互相倾诉对孩子的思念之情。
“大家思念的形式不一样,我是一想起孩子就心酸。”顾胜举说,他和广西那家一样,只要提起孩子就心酸,所以尽量不去提这些,而是互相拉拉家常、关心一下彼此的身体和生活。平时夫妻俩白天忙的时候不察觉,但一到晚上睡觉时和早上起床前,脑子里稍微空闲起来,就会想起孩子的音容笑貌,尤其是有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甚至看到电视上的类似的情节,都会心有触动。
记者采访中得知,对于不少独生子女丧子家庭来说,经济上的负担还在其次,更大的打击是精神上的。惟一的孩子养这么大,突然说没就没了,父母遭受的心理重创难以言表,即使年轻父母还可以再生育一个孩子,但也无法忘怀曾经在眼前活蹦乱跳的第一个孩子;更不用说年纪大、条件不足的父母,这辈子就只能夫妻俩相互依靠终老。
因此,有独生子女丧子家庭提出,希望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政府的也好,民间组织也好,就像残联、妇联这样,专门针对独生子女丧子家庭的,来对丧子家庭做心理辅导,对家庭今后的人生路做指导等等。
据了解,由于难忘怀对孩子的思念,目前国内有的城市一些独生子女丧子家庭自发联合起来,各自组成团体,互相进行心理方面的辅导,精神上的慰籍,生活上的互助。比较知名的团体有“星星港”等。但由于不是专业人士来组建,都是丧子家庭的父母凭着意志和信念来发起和组织,还有待进一步规范完善。 (责任编辑:吴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