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的旧城改造，使省城面貌大变。但是，不管新城怎么崛起，我始终忘不掉几十年前我们家居住的那条古老的小街，忘不掉那里充满乐趣的童年生活。

　　那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老街，街面较窄，从南至北约有一里多长。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弯弯曲曲，斑痕累累，凸凹不平。穿着响底皮鞋的军人、小姐走在路上，脚步发出“可脱”、“可脱”的清脆响声，真是好听。我们这些小孩时常又羡慕又好奇地蹲在地上去看那发出响声的脚，有时还会追着脚步走出一小段路，不过，在雨天雪天“响底皮鞋”们也会出现摔跤、崴脚的窘态，那时，娃娃们就会一哄而起，哈哈大笑。

　　小街上随处可见布满青苔的老院墙、古朴雅致的木板房、雕花腰门、石坎、石凳。整条街商贾云集，一天到晚热闹非凡。每天晨曦刚露，铜匠铺、铁匠铺打制农具、炊具、茶具发出的敲打声奏响了激昂的晨曲；紧接着，“烧饼油条”、“打水豆腐”，“称落刀油”的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走出家门，便闻到了“张糍粑”家打出的热糍粑、“李娃娃”家熬出的糖稀饭和“有正味斋”调制出的肠旺面在满街飘出的清香，叫人馋涎欲滴。入夜，穿街走巷叫卖“开水面”、“炒米糖开水”、“卤猪舌”的叱喝声又给小街之夜增添了几分温馨和甜蜜。

　　小街边的贯城河，绿柳倒浸，碧波荡漾。为了生活，母亲当起了洗衣工，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在河里洗大量衣服。河中的那块洗衣石，被母亲的锤衣棒长年累月地锤打，和衣棒一起变得光滑透亮。有时月光洒在河面上了母亲也未歇息。小时候，我经常陪着母亲洗衣，当她洗完衣服坐在河边小憩时，总爱搂着我教我唱月亮歌：“月亮光光，下河洗衣裳，洗得白白干干净，拿给哥哥进学堂。学业满，挂笔杆……”

　　贯城河中，每天都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翁带着鱼鹰捕鱼，有时捕得多了，他们也送一条小鱼给我们在岸边玩的娃娃。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太平桥边龙井里游弋的金鱼。龙井是一古井，清康熙《贵州通志》云：“水出石隙中，喷噀清冽。贵阳八景曰‘龙井秋阴’即此。”我们经常蹲在龙井边目不转睛地看井中美丽可爱的小金鱼，有时拿根细竹竿去逗它。旁边洗菜的老婆婆赶紧制止：“娃娃们，不要戳啊，这是神鱼，保佑一方平安”。

　　我们家住在街上的一个小院中，虽然木板房破旧不堪，但小院子空气清新，环境幽雅，父母在院中种下了牡丹花、喇叭花、菊花、兰花。那枝藤交错、爬满院墙、绽放出一朵朵红色、紫色小喇叭的喇叭花最美了，我有时摘下一朵来当小号吹。父母还在院中种下萝卜、白菜、南瓜、红椒、青椒等蔬菜，一年四季，我们的小院姹紫嫣红，花香四溢，鲜菜不绝。

　　每天清晨，母亲起来后就去园子里修枝剪叶，培土浇水，然后吊麻纺线，缝补衣服。为了贴补家用，她还经常帮香烛铺裹烛心，帮街道小作坊糊纸盒。到了晚上，她就给我讲故事，传授知识。母亲上世纪20年代就是遵义师范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勤奋好学、知识渊博。她经常在昏黄的油灯下教我读《三字经》、《百家姓》，教我背诵唐诗、宋词。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能背诵“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等优美诗句。皓月当空的夜晚，在清风习习、花香虫鸣的小院中，母亲做完家务坐在小板凳上，指着明月给我讲“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讲“安安送米”的孝子故事；讲“凿壁偷光”的勤学故事；讲“岳母刺字”的爱国故事；还讲“聊斋”鬼故事。我每次都听得十分入迷，获益匪浅。日后我爱上文学，有了一定知识，懂得了很多人世间的道理，与母亲当年的谆谆教诲是分不开的。父亲则经常给我说笑话逗乐。他最爱用浓重的陕西口音教我唱陕西民谣《颠倒话》：“东西路，南北走，忽听巷子人咬狗。提起狗，打石头，单怕石头咬咬手……”好长一段。他还经常带我去大十字的黔光京剧院看京剧，使我学会了不少优美唱段。在小院中，我还经常同韩姐姐、小毛姐、小赶新、罗老五、小桔金等小朋友打弹子、打洋画，玩“蒙猫猫”、“栽白菜”的游戏，痛快极了。

　　解放后几年，我们搬家了，临行时父母和我站在老屋前依依不舍，久久不想离去。

　　今天，旧城改造使这条小街消逝了，但我始终时时怀念童年时的那条热闹的小街，怀念我们家那个鸟语花香的小院，怀念儿时的小伙伴。

　　作者：王绍祥　来源：金黔在线—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