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

　　最早接触这本书是在李继宏那读到了大约有三公斤重的英文打印稿，那时候书尚未出版，名字还是叫《Thenameofac-tion》。看了一个开头，恰恰看到少女被虐杀的尸体在豪华公寓被发现后，打印稿被他讨了回去。这桩未了的悬案导致我的好奇心时时关注翻译的进度，虽然在等待期间我也难免担心它会像许多虎头蛇尾的故事一样草率收场，因为相比铺陈悬念来说，小说的难度和成败之举恰集中在能否自圆其说的结尾。

　　中文版出来了。据说被贾德·鲁本菲尔德修改了结尾，并按上一个新名字——《谋杀的解析》，全然摆出了畅销书的架势。它将广受追捧的命运和巨大商业价值几乎由此奠定。有哪本兼具美女情色、暴力谋杀、悬念推理三要素的小说会不畅销？更何况1909年弗洛伊德造访美国的经历，及当时纽约上流社会浮华生活的细致描绘，都使得小说的年份、对话、人物染上真实的力量。凭空虚构一个社会是困难的，作者聪明而费力地利用了那些本来就存在的历史事件和人物（甚至有一位被谋杀的上流千金的名姓事迹都是真实的）来为他虚构的主线故事贴金，这简直像把一棵大树造进自己的房子里当餐桌。

　　在书后的“作者说明”里，鲁本菲尔德对他所描绘的故事真实性作出解释，以一位法学教授的严谨，交待他如何对历史事件作微妙改动以适应情节需要。他查阅大量资料研究了1909年的纽约，甚至不放过街头出租车颜色。我不敢说没人会对这些琐碎的历史细节较真，但它们比起英俊医生如何通过心理分析揭开美貌少女被虐杀的真相来，只不过是大饼上的芝麻而已。因为这几粒耗费作者心血的芝麻，他本人也被捧为丹·布朗第二。

　　而真正填饱肚子的大饼做得实在刺激。《纽约时报》的评论调侃：说实话，打一个最保险的赌是这部小说不可避免会被改编成电影，而电影必然要拿个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回来，因为没什么能战胜一件溅了血的胸衣。

　　而由于没有英俊美貌的较量、大胆描写的情色，欧文·亚隆的心理治疗小说《当尼采哭泣》虽然与《谋杀的解析》题材写法接近，也只能对后者80万美金的稿酬望尘莫及。

　　鲁本菲尔德系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可惜这个身份与小说无关。他特意强调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时的论文写的正是弗洛伊德，哪怕他不是弗氏学说的拥趸，但或者正是那么点他对所议论对象的情感，导致他在小说中把打击弗的“三巨头”都描绘得阴暗险恶，背叛弗的荣格也落了个坏名声。而他对莎士比亚戏剧的精通喜爱，转而成为男主人公、年轻医生扬格的嗜好。至于女主人公娜拉，作者承认，她是从弗洛伊德的经典案例朵拉而来。但除了这群涉及心理分析的主要角色，其他人则像传统侦探小说中诙谐、单一，甚至少了点内心挣扎的小人物，不可剖析，只供幽默。

　　这位涉足心理学，研究宪法学的教授不知道是否也在小说中暴露了自己的潜意识？作为他情感载体的扬格钟情于戏剧，却在父亲自杀身亡后被迫走上医学之路。鲁本菲尔德借扬格之口，不断追问哈姆雷特在“Tobeor nottobe”之间挣扎时的潜意识，他最终大胆地把它揭示为“真诚或伪装”，并认为每个人活着即在扮演各种角色。而扬格又在坚持弗氏学说的基础上，把俄狄浦斯情结解释为父母对子女的嫉妒，而非婴孩对父亲或母亲的占有欲。在我看来，鲁本菲尔德的这些大胆的个人见解，释放了他在法学著作中所无法表达的对自我解剖的结论，甚至是他完成小说的动力之一。

　　让你一口吞下它的到底是一件带血的胸衣，还是To be or nottobe这句老套台词的反复解析？各取所好了。在我拿到译作后，有人对我说，你猜不到结局。当我看到五分之三时，依照最不可能的人是凶手的规律，猜到了幕后操纵人是谁。不过，确实没有猜到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