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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自上海的一场历史教科书的改革风波,一时被中外媒体炒作成了“政治事件”。实际上,这场教材改革始于八年前,是历史学界的学术成果缓慢地进入大众视野的结果
历史教科书似乎总是一个引人关注的问题,无论中外。 前不久,上海这个一向以经济发达、头脑精明、言语柔软而著称的城市成了这个问题的聚焦点。关于上海的中学历史教科书的改革,变成教育界、史学界以及大量网民关注热点,讨论甚至上升到“民族未来”的高度。
争议上海历史教科书
事情从9月1日开始。《纽约时报》刊出报道《毛去哪里了?中国修改历史教科书》,引起了一些敏感者的注意。几天之后,《青年参考》以《上海新版历史教科书弱化革命和战争》为题,部分转载该报道。
报道中称,“这套新版标准历史课本不再探讨战争、王朝和共产主义革命,而是把更多的笔墨放在经济、技术、社会风俗和全球化等多种主题上”,“摩根大通、比尔·盖茨、纽约股票交易所、美国航天飞机以及日本的子弹头火车,都在新版教科书中得到了突出。课本中还有专门讲述领带如何流行起来的章节。曾被视为世界历史重要转折点的法国大革命和俄国十月革命,如今受到的关注也大为降低。毛泽东、长征、殖民侵略以及南京大屠杀,而今只在初中讲授,并且内容也大幅缩减。”
报道引起广泛关注,随着更多国内媒体和网络群体的加入,它变成了一场关于历史教科书改革的大讨论。
对教材的争论,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是否应该删减“屈辱史”和“斗争史”?是否应该添加时代元素,减少“经典”元素?是否应该以多主题化的文明史代替单线索进行的编年史?是否应该以全球史观代替民族史观?
赞同的声音说,“人吃人史观训练出来的是狼”,“过分强调殖民史”未必能“造就人才”,教材走出了只关注领袖不关注普通人生活的历史,全球史观代替民族史观才是历史的完整形态。
反对的声音说,“这就是在消灭历史”,将导致高中生不知中国近代屈辱史,这不是历史书,而是百科全书,培养爱国主义思想最重要。
面对这些激烈的争论,上海市教委和相关方面,几乎采取了一律不予回应的态度。
改变太“快”难以接受?
直到9月末,上海市新版历史教科书主编、上海师范大学历史学系主任苏智良教授才在接受《南方周末》的采访时正式表态:《纽约时报》的报道“带有歪曲和片面”,“我们希望新版教材能够反映人类求生存、求发展,能够体现人类文明发展过程,把人类从古到今的文明史讲清楚”。《南方周末》在文章的标题中对苏的谈话总结道:是改变,不是“政变”。
上海的历史教科书究竟改了些什么?
老版历史教材,将历史等同于政治史,只按时间顺序单线索编写。而新的历史教材共9个主题,其中必修3本:中外政治、经济、文化发展史,选修6本:改革、民主、现代战争、人物、奥秘和文化遗产等。这样,历史课变成了具有全景视野和全球思维的新时期教授方式。
实际上,这场“改变”,始于8年前,是当时的国家教委一项教育改革试点的一部分。“(新版历史教科书的)写作从1998年就开始了,一直到今年2月份才结束,一结束又进入修改阶段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上海历史教科书编撰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前后参与编写工作的人员多达100多位,反反复复不知道修改了多少遍。”他说,虽然参与编写的人员对于如何编写新教材有一些不同看法,但争论并不大,“大家从一开始就基本上达成了比较一致的看法,也就是,要随着历史学科的发展,把一些新的比较成熟的研究成果体现在新版的教材当中。”
“比如多元文明的理念。”他说。
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著名学者雷颐认为,现在的教科书改革,实际上只是反映了20多年来历史学界研究的一个变化而已。“从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历史学界和学术界就在批评历史研究的一个重大弊病——把历史等同于政治史。”雷颐说,“现在,几乎绝大多数的历史学家都认为,历史研究的范围是很宽泛的。大家觉得,社会文化的变迁,对我们历史来说更重要。”
“我最近读到韩国汉阳大学的历史学家林志弘的文章,很有感慨。”雷颐说,林志弘的观点,也许能给国内的历史教育提供一些参考——林志弘提出,历史学家有两种,一种是纪念碑式的历史学家,一种是客观分析式的历史学家。纪念碑式的历史学家,只说自己国家自己民族在历史上有哪些丰功伟绩,而客观分析式的历史学家,则会冷静地分析和批评,对本国本民族的功绩和过错一视同仁。
历史学家需要从自己做起,从本民族做起,对历史采取客观分析的态度。林志弘说,翻开韩国的历史教科书,一开头就写道“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祖先”,这首先就把“我们”和过去、和这个国家完全等同起来。另外,韩国的历史书,为了建构强烈的民族主义,有一种“起源崇拜”情节——喜欢把什么好的东西,都说成最早是我们民族我们祖先发明的,比如对有争议的金属印刷术,韩国的历史教科书不提其发明地的争议,只说是我们的祖先最早发明的。
“我们知道,韩国人的民族情绪、民族主义是公认的很强烈的,而林志弘超越了这一点。”雷颐认为,我们过去的历史教科书编写,受到两个方面的影响,一个是中国传统史学的影响,一个是政治的影响。“梁启超就曾把《二十四史》称作帝王将相的家谱。中国传统的史学,最主要的功能就是记述王朝的兴衰,记录皇帝的生活和统治阶级的政策,这固然重要,但不能成为历史学的全部。”
政治史和生活史、物质史比起来,只是大海最上面那一层浅浅的波浪,更下面的,是社会文化的变迁,这才应该是历史主要的内容——雷颐介绍了法国年鉴学派的观点,从上世纪初,年鉴学派就提出了这样的观点,到现在也是历史学界最具影响力的学派。而目前,法德已经开始联合编写历史教科书了。
“教科书有变化不足为怪,没有变化才是不正常的。”雷颐在接受采访时对记者说,“这个变化,我觉得来之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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