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六年前，闷热的山城重庆，那个位于南方花园力帆集团临时总部里，我第一次见到尹明善，这位因收购前卫寰岛足球俱乐部而成为公众人物的重庆富豪。那个时候，尹明善很健谈，谈的大多是足球。六年后，尹明善的办公室已经搬到了上桥张家湾的力帆大厦里面，阔绰而豪华，但是，已经很难从他的口中吐出有关足球的字眼了，除了最近他委托下属发表了一个“决不放弃足球”的声明之外。

　　如果你要与老爷子谈足球，上至足协主席谢亚龙，下至各路渴望探听消息的记者，请发短信。足球，是尹明善的一部遗情书——遗：遗留，遗存，包括遗存下的所有记忆、苦痛、喜悦；情：心情，事情，感情；书：关于遗存的归纳。

　　来自重庆的足球遗情书

　　在收购前卫寰岛俱乐部之前，对于尹明善和他的力帆集团，当时叫做重庆力帆轰达实业集团，完全是一无所知。其实尹明善当时就与一家报馆有着密切的私人关系和资本关系，但并不为常人所知。尹明善在重庆商界已经是如雷贯耳，但在四川盆地之外，就只有每年一度的全国政协会议的那个尹委员，尚属公众人物范畴。2000年8月19日，寰岛集团与力帆集团签署协议转让前卫寰岛足球俱乐部，组建新的“重庆力帆足球俱乐部”，“尹明善”三个字开始每天被复印无数次。

　　这一年是重庆足球的巅峰之年，依然披着“重庆隆鑫”战袍但已在力帆集团实际控制之下的球队，夺得这个年度足协杯冠军，这是西部足球史上的第一尊全国冠军杯。我不知道尹明善是不是犯下了一个在收购领域内的大忌，一只连续翻越无数涨停板，大阳线持续冲顶的股票，应该不在买进的范围。划出5580万元人民币的尹明善不这样看待，收购成功之后，尹明善向媒体宣布，新的俱乐部将获得上亿元人民币的投资。与此同时，尹明善毫不回避他将在足球产业上大踏步进军的野心，他说搞足球要注重社会效益，但他并不掩饰力帆集团希望从足球身上获得巨大经济利益，“我们不仅要赚钱，而且要赚大钱。”

　　尹明善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谨慎的商人，2000年9月20日，在多次预约尹明善之后获得了对这位年过六旬的足球新贵进行专访的机会。而在当时他那间甚为简陋的办公室里，尹明善通过一位共同熟悉的朋友确定了我的身份之后，才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尹明善再三声明并非不尊重媒体，而是担心记者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尹明善的谨慎可见一斑。

　　回到足球的话题上，后来为人熟知的那个慷慨激昂的尹明善出现了，他的一揽子计划堪称宏伟。广告效应他已经看到了，从2000年8月19日签订俱乐部转让协议以来的一个月时间，力帆集团新增加的订单比上年同期增加了2000万元。但尹明善表示广告效应只是他经营足球的一小块，很小的一小块。

　　尹明善提到了“垄断”的概念，足球产业是一个类似垄断的行业，简言之，全中国当时只有14个甲A俱乐部，有着严格的准入门槛，偌大的中国市场中，只有区区14个经营者，从理论上讲，应该是可以获得巨大的经济效益。而且，尹明善野心不仅在于此，上市才是他万变不离其宗的原动力。

　　尹明善当时已经介入了多家平面媒体的经营，这位从文化出版领域挖掘到第一桶金的商人，对文化产业怀着一种很质朴的感情，体育也被归纳到他的文化航母之中。当时尹明善的设想是，捆绑他已经控制其经营权的《重庆青年报》、《广西商报》、《江西商报》、《天津青年报》、《名人杂志》等传媒以及力帆足球俱乐部，组成力帆集团旗下的力帆文化体育产业集团，向资本市场挺进。

　　由于政策上的瓶颈，尹明善认为必须首先将足球俱乐部做大。第一次与尹明善见面，他就抛出了他的足球经营理念，他希望他的球队比赛门票由券商代理，成为足球史上第一张与股权发生关系的足球比赛门票。“如果力帆足球能够在可以预知的时间内上市，这些门票可以直接将部分面值转换为法人股。”尹明善展示着他的蓝图，“即使不能完成足球的上市，那么以这部分面值可在一个规定的时限内返还现金。”让球迷成为股东，尹明善的设想大胆而且富有诱惑力。尹明善希望用三到五年的时间打磨力帆俱乐部，让它像房地产一样的增值，他有信心让它博得股民的青睐。只有上市，足球才算接近成功。不过，同样是出于政策上的因素，由券商代理发行“股票式球票”行不通，后来，力帆集团逐渐退出了原先所投资或控制的传媒机构，力帆文化产业集团的规划被束之高阁。

　　第一次对尹明善的专访，后来在整理采访笔记时才发现，与这位雄心勃勃的民营企业家两个多小时的对话，他居然很少提及一些微观问题，比如球队怎样才能获得优异的战绩，以在联赛中立于不败之战。换言之，尹明善意识到了甲A（后来的中超）是一个类似垄断的行业，但是如何在竞赛细节上，保持作为垄断经营者的地位，尹明善似乎是忽视了。也许他认为，他所接手的这支当年的甲A第四名、足协杯冠军根本不会存在这样一个问题。尹明善说：“不敢说足球是冒险家的乐园，但它值得我们去冒险。”

　　赚钱 赚钱 赚大钱VS降级 降级 再降级

　　很显然，力帆在2003年冲超失利，2004年收购云南红塔中超壳依然连续三年联赛垫底，今年终于再度降级。本赛季初，力帆虽然已经离开了昔日火爆的大田湾体育场，简陋的洋河体育场依然是人满为患，力帆发行的“彩票式球票”眼看就要变成一个足球经济奇迹。可是球队成绩却在赛季初的两连胜之后，遭遇无数个跌停板。宏伟蓝图变成一个乌托邦式的空中楼阁，没有球队成绩的支撑，“赚钱、赚钱、赚大钱”的现实版本是“降级、降级，再降级”！

　　回顾一下从2000年至今的一些力帆足球数据，不难发现，尹明善的文体托拉斯不仅已经崩溃，而且足球俱乐部本身也处于一种步履维艰的境地。2000年，刚刚易帜的力帆队获得了当年的足协杯冠军、甲A联赛第四名，2001年，力帆队获甲A第11名、2002年获甲A第六名、2003年获甲A第13名（当年合计15支甲A球队，后三名降级）、2004年获中超第12名（当年合计12支中超球队）、2005年获中超第14名（当年合计14支中超球队）、2006年获中超第15名（合计15支中超球队）。

　　从2000年开始，力帆俱乐部一共有5人出任总经理或负责全面工作的常务副总经理，他们是程鹏辉（2000年）、许乐军（2000年）、石雪清（2001－2002年）、吴政（2003年）、陈宏（2004－2006年）。共有8人担任过力帆足球队主教练，分别是李章洙（2001赛季）、塔瓦雷斯（2002－2003赛季前半段）、米罗西（2003赛季后半段）、余东风（2004赛季前半段）、希佐（2004赛季后半段）、马林（2005赛季）、乔尔达斯（2006赛季前八轮）、徐弘（2006赛季第10－27轮），这还不包括在塔瓦雷斯时期曾经主持教练组工作的刘志才和在今年两度成为临时主帅的魏新。

　　六年时间，加盟重庆的外援一共有26名，从2001年的第一个外援阿诺尔德到如今的巴亚、奥特加，水货充斥着力帆的训练营。人们能够回忆起来的，除了拉库尼卡、哈吉、舒马赫等几名外援具有一定实力以及从越南引进的黎玄德是一步商业妙棋外，只有阿诺尔德的40万美元身价、被迫赔偿20万美元的菲利普以及亨里克的70万美元身价等等笑料。前卫寰岛曾经以大肆购入国内大腕而被戏称为“钱喂”队，但重庆力帆在内援引进上也是难遂人意，2003年意欲引进重庆籍前国脚姚夏，却被青岛颐中最终截杀，2006年准备收购四川少年精英谭望嵩，又遭遇变故。

　　上述几组数据证实了力帆在经营足球的六年中，至少在竞技场上是失败的。为什么能够驾驭庞大汽摩王国的福布斯富豪尹明善，在足球领域却是一路坎坷走过了六年呢？显然，人的问题是第一位的。

　　总经理、主教练在六年内的频繁更迭，让力帆队没有形成自己固有的风格，如果说任何球队都有自己的风格，那么重庆力帆的风格则是已经不会赢球。能够驾驭一个庞大的汽摩集团的尹明善，足球俱乐部却始终处于一种颓势，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奇怪的现象。

　　六年来，老尹最欣赏的是老塔

　　2005年，马林执教力帆，尹明善对记者谈起过他对力帆数任主教练的看法。

　　对于李章洙，尹明善对其个人的执教能力是给予了充分肯定的。但李章洙肯定不是尹明善最认同的一个人，“老李与队员走得太近了”。这是尹明善对李章洙一个点评，在尹明善看来，主教练与队员的关系应该有一个度。米罗西、希佐、乔尔达斯几位外教在力帆没有取得成功，他们难入尹明善的法眼，本土大帅余东风与徐弘有相似之处，在与尹明善最初接触时都留下了良好印象，但最后都只能用“忍无可忍”来形容。至于辽宁少帅马林，将力帆同样带到了垫底，幸好那一年没有升降级，尹明善对其没有评价也就可以看成是评价不高。

　　巴西犹太人塔瓦雷斯应该是尹明善最为认同的一个教练，但是这个人却与俱乐部官员、球员以及媒体有着极其恶劣的关系。塔瓦雷斯是惟一一个在力帆队任期超过一个赛季的主教练：2002年老塔执教力帆，创造了力帆接手足球以来的联赛最好成绩第六名。但是塔瓦雷斯乖张、自私的本性，随着他获得老板的信任而恶性膨胀了。因为不懂中文，他无法了解人们对他的评价，但是只要一看到报纸上出现自己的人头，或者周围人说话时吐出“老塔”、“塔瓦”、“塔瓦雷斯”乃至一个“塔”字，他都会立刻竖起耳朵，神情紧张。四川全兴在贵阳与广州松日之战，门将高建斌最后时刻丢球，导致了全兴休息室爆发了一场群殴，掴了高建斌一个耳光的老塔被魏群一拳打翻在地。

　　在力帆，这一幕再次发生了，因为在大巴上听见记者议论他是一个“巴西农民”，老塔与一名重庆记者大打出手，最后由俱乐部出面道歉才算了事。塔瓦雷斯没有任何嗜好，除了对金钱的热爱之外，他不吸烟、不饮酒，与女性的接触也仅限于圈内。老塔没有训练的时候，就喜欢在楼上楼下观看俱乐部的职员们究竟在干些什么，他会把他看到的一切写在小本子上，一有机会就向老板打小报告。老塔的这些乖张行为，导致了俱乐部官员、教练组成员、球员和记者的集体反对，球队战绩也每况愈下，被迫中途下课。

　　从老塔的问题上，我们显然看到了投资人与管理层、执行层之间的认知偏差，这个问题的延伸是，在重庆力帆六年八主帅的过程中，都没有找到一个适合重庆力帆生存发展的施教路线，主教练的选择往往只是通过老板一时的权宜之计乃至好恶而作出的。

　　五任力帆老总 就没个优秀经理人？

　　重庆力帆足球史上最短命的总经理当数程鹏辉，但此人是前卫寰岛任期最长，也堪称最成功的总经理。程鹏辉在足协杯夺冠当晚的不辞而别，被当时媒体渲染成为一个“两面派”的尹明善，对一个杰出经理人的“戕害”，为此还差点引发一起名誉侵权官司。就是足协杯夺冠当晚的辞职，程鹏辉巧妙地上演了一场前朝旧臣被卸磨杀驴的情景剧，让尹明善的力帆一开始就给人留下信誉上的怀疑。如果非要给力帆在六年内的大滑坡找一个始作俑者，那就是程鹏辉。

　　2000年8月签约收购前卫寰岛之后，根据协议，球队还必须以“重庆隆鑫”的名义结束那一个赛季。根据力帆在收购俱乐部之后对外宣布的，原前卫寰岛的总经理程鹏辉将继续留任，在重庆已博得深厚人脉的李章洙也在挽留的计划中，一切都看似按部就班，尹明善希望延续寰岛的辉煌。但在俱乐部内部，一切都发生着悄然无声的变化，由力帆集团指派的常务副总经理许乐军已经到任……

　　程鹏辉之后的许乐军是一个纯粹的过渡人物，真正在力帆俱乐部总经理位置上做得有板有眼的，应该是在力帆的第一个赛季开始之前，尹明善和一帮幕僚在重庆海逸酒楼顶层咖啡厅里敲定的石雪清。这位曾经担任过大连万达、大连实德总经理的前媒体人，经历了李章洙、塔瓦雷斯两位主帅，球队取得了第11、第6名的成绩，这个时期应该是力帆的平稳期。但是有一个人却决定了石雪清的命运，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力帆的命运，这个人就是继任者吴政。

　　吴政是石雪清的老部下。谁也没想到，后来吴政却与石雪清翻了脸，具体原因虽然有多种版本，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吴政在这一年后成为俱乐部主管全面事务的常务副总经理，而石雪清则黯然回到了大连，再次投到王健林门下。吴政主政的2003年，力帆冲超失败，根据中国足协制定的冲超积分计算方式，2002、2003年两年积分捆绑计算，但在2003年力帆却耗光了上一年挣下的联赛第6名的老本，最后排名倒数第三，无法进入中超。三年内吴政让两支球队降级，也算是一个奇迹。

　　尹明善买下云南红塔的中超外壳之后，原来的力帆队远走湖南组建新的湖南湘军俱乐部，这支队伍在今年也降入了乙级，无法与现已降入中甲的新重庆力帆来一个货真价实的“力帆德比”，这是后话。吴政也被一起甩卖到了湖南，用力帆官员的话来说，“这是老爷子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吴政在湖南只呆了半个赛季就与湘军高层闹翻，蛰伏至今。

　　此后，尹明善决定培养自己的经理人，一直在俱乐部从事行政事务管理的副总经理陈宏被任命为常务副总，主管俱乐部的全面工作。从2004年到2006年的三个赛季，陈宏领导下的力帆连续三年垫底，由于2004年后期中国足协取消了联赛升降级、2005年赛季前就决定取消了升降级，力帆在这两年中的垫底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管理班底下的力帆终于在第三次垫底之后降级，也印证了力帆俱乐部的管理团队并不是尹明善所期待的。不可否认，出身于媒体的陈宏具有长期的行政管理经验，也是出名的老好人，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可能是全中超薪水最低的俱乐部老总。但是，三年三垫底的这个尴尬，陈宏难辞其咎。

　　观察 委屈的老爷子

　　重庆力帆连续四年降级（其中两年取消了升降级），外界有一个颇为一致的看法，认为作为民营企业家的尹明善不肯在足球上采取大投入的输血方式，在以烧钱为主要表现形式的足球领域，失败是在所难免的。

　　每次与尹明善谈到这个问题，老爷子的表情都很不屑，甚至有一点委屈。事实上，2000年以5580万元收购前卫寰岛、其后以8000万元的价格获得洋河基地的建设使用权，到2004年再度砸出3800万元收购云南红塔，尹明善一共烧了将近两个亿，老爷子的委屈自然是有道理的。

　　为了说明尹明善的确是一个小家子气的足球老板，持此种论点的人还指出力帆在每年投入到球队建设，包括球员薪水奖金、外援引进等方面很是微不足道。力帆球员的收入水准的确与许多中超俱乐部相比有一定差距，但是力帆并不是球员收入最低的球队，2000年在接手前卫寰岛时，寰岛队已经不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钱喂”队了，程鹏辉时代的前卫寰岛（重庆隆鑫队）的工资水准在所有甲A球队排列倒数第三。尹明善在制定力帆队工资标准时，曾经有一个指示，不得低于寰岛时期的水平，个别人员还略有上涨。

　　尹明善最觉得自豪的是，在经营足球的六年中，力帆从来没有延迟、短缺过许诺给球员的工资奖金，力帆的工资水平与中超几个著名的贫困户，如辽宁队、沈阳队、深圳队、前四川冠城队等相比，是绝对的小康人家。2000年以来，老爷子在足球俱乐部身上一共摔出了三个多亿的银子，最后换来一个“小家子气”的评价，的确失之偏颇。

　　重庆市政府分管体育的副市长谢小军在今年视察力帆洋河基地时指出，力帆拥有全国第一流的足球基地，也是惟一一个在闹市区、并同时用于比赛场地的训练基地，但是，力帆的成绩却是倒数一流的。实际上，投入与回报的严重失调，本来就是中国足球特有的现象，在力帆身上，尤其显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