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东北新闻网
夕阳昏黄的余晖打在长春南湖东岸边的船楼上,破败的楼体如同一位孤独老妇在感叹生命。船楼内不时飘出的缕缕黑烟,仿佛18世纪的海船正在远航。很少有人知晓,船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只是夜深的时候,神秘的黑窗内会次第亮起微弱的灯光,表明这里还生活着一个不被外人所知的“特殊部落”。记者船楼初体验这栋船形建筑位于长春湖滨路东侧,与南湖隔路相望,据说建了有十来年了。大船共3层,与后面半圆形的7层楼房中间相连,外观酷似一个元宝的形状,但它只是毛坯房,且闲置多年。
为深入了解楼中特殊群落的生活,在近日的一个深秋下午,我穿上军大衣,拎着一兜衣物,走进了大船的后楼,开始了5天5夜的荒楼体验。扑克不全,依然打得兴致盎然
老黄的妻子说,家里再穷也不能给孩子施压
昏黑的走廊,冷风从窗口呼啸而入
楼内很昏暗,借着缺少玻璃的窗户照进的余光,依稀看清楼内斑驳的水泥楼梯,拳口粗细的木棍绑成的扶手。在每层楼梯的转弯处,都有一条漆黑的走廊通往大楼深处。
这个时候,楼内的人还很少回来,我壮着胆子走进四楼的长廊,401、402……每间如同宾馆客房的住户门紧锁着,昏黑的走廊,冷风从窗口呼啸而入,一阵阵寒冷穿透军大衣,直达内心。在楼道的两侧,时不时会看到粉笔书写的标语,“春暖花开易生病”、“警告:五楼的住户注意,音乐不要弄的(得)太响”、“不准到7楼小便,抓住的打死”。这个楼里还有专人管理?
601客房成了我的临时住所
一连拐过两个弯,在楼道的尽头,也就是大楼凸出的圆形平台上,终于碰到了一个正在打水的40多岁的妇女。这名身穿灰色上衣的妇女告诉我,要想住房,就要到五楼找王三,每月房费150元左右。她有些担心地说:“天气越来越冷,很多房户都搬走了,没有供暖能行吗?”见我执意要住,她不再言语,拎着粗水桶踉跄着消失在楼道里。
王三是山东人,今年30多岁,长相憨厚,常面带笑容。由于不想打扰这里的居民,我谎称是内蒙古的民工,由于工钱还没有下来,想在这里暂住一个月,身份证还要等些日子才能拿回来。他看我没带行李,便劝我说:“要不你就住这屋吧,还能暖和一些。就是我们平时在这里玩,可能吵一些。6楼实在太冷……”
但我很“执拗”。王三让亲戚崔二哥把我领到6楼的最深处,给我打开了601客房。“房租 150元,电费先预收50元钱。”
(中国吉林网-新文化报)[责任编辑:龙秋秀]1
09:33:59 东北新闻网
不安的念头按下去又冒出来
环视光线黯淡的毛坯房内,两张积满灰尘的木板床和一张坐上去嘶嘶作响的钢丝床,一张矮小的茶几已看不出原有的颜色。风从缺了一块玻璃的窗户刮了进来,墙上的电影海报随风飘动。我随手打开了40瓦的电灯,淡淡的身影投射到地面,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感涌上心头。
附近的楼群和大桥上的灯光亮了起来,幽蓝的湖水变幻着映彩的波光。空寂的走廊里开始有了声音,匆匆回家的脚步声、小孩的欢闹声、剁菜的刀俎声,沉寂一个下午的荒楼似乎活了过来。我在楼内走了一圈,有的住户在门口劈木头,准备烧饭取暖。时而迎面过来一两个下班的人,大多身着工装和环卫服装。6楼的住户不是很多,即使有人,门也关得很紧,从门缝溢出昏黄的灯光和欢笑声,才能确认屋里有人。
22时左右,楼里的灯光逐渐灭了,一片空寂,偶尔一声巨响会回荡很久。我躺在冰冷的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冷飕飕的风吱呀、吱呀地摇动我挡在窗口的玻璃,一种不安的念头像水井里飘着的水瓢,按下去一个,又冒出来一个,仿佛置身空旷的野外。
别的住户是不是也这样啊?他们怎么度过这样的寒夜呢?船楼里的众生相
人物:王有财,建筑工人
房内显眼的电器就是一台六成新的45厘米电视和挂在墙上的录音机,还有一张双人床
隔壁的王有财(音)大哥是来自黑龙江的建筑工人,他和儿子住在这里已经4年了,是这里的老户。他的房内,显眼的电器就是一台六成新的45厘米电视和挂在墙上的录音机,还有一张爷俩共用的双人床。尽管窗户已经用塑料布蒙上了,但在屋里呆久了,还是冷。
王有财说,在近100户住户里,有20多人是建筑工人,多数是黑龙江老乡,其余的就是外地打工的环卫工人,一、二楼有数家是收废品的。绝大多数人来自农村,他们有自己住的,也有把妻儿带来安居的。
现在楼内还有供水,是用一根硬塑料管连到室外的深井,把水引到4楼的接水处。到了冬季,水就引不上来了,即使是老人,也要自己担水到楼上,直到春暖花开。
楼内没有供暖,只能自己解决,有的用木头取暖;有的搭起了火炕、火墙。一个准备在附近摆摊的女子说:“我坚持到11月份,实在熬不住了,就回家过冬。”也有一部分像王有财这样的农民工,过着候鸟一样的生活。(中国吉林网-新文化报)[责任编辑:龙秋秀]
2
09:33:59 东北新闻网
人物:老夏,木匠
尽管收入还行,但他觉得身着工装时,时常能感到附近鄙视的眼神
“其实这些还能忍受,我最受不了别人鄙视的眼神。”民工老夏有些哀伤地说。老夏来自辽宁,今年30多岁。他戏称自己是个“大眼木匠”,就是在工地上支模、钉钉子,每天100元钱。尽管收入还行,但他觉得身着工装时,时常能感到附近鄙视的眼神。有一次,有个拎着很重东西的妇女在楼下歇着,看他经过,张口便喊他:哎、哎,那个民工,你把这个给我扛楼上去,我给你两块钱。她的口气像命令一样,眼神也很不屑。老夏说,当时他理也没理她,“要是好声求我,免费搬上7楼我也愿意。可她那种态度,就是100块钱,我也不会帮她。”
人物:老黄,环卫工人
油,我们一滴都不会买。肉,一口都不敢买。但老黄妻子说:“不能把钱放在第一位,不能让孩子坏了良心。”
楼内居民上班大多很早。4时30分左右,天还很黑,楼内做环卫的住户陆续准备上班了。
黄强(化名)做环卫工近一年了。他原是松原农民,今年46岁。“家里的地不够种,就和老婆来长春了。”
老黄说,做环卫工人的80%来自农村,在这栋楼里,环卫工人很多,有夫妻有父子。做环卫工人,最怕的就是西瓜、秋菜上市和下雪的时候。老黄就怕下雪,因为下雪了哪怕是大年三十,也要立刻出去清扫。
老黄的家与记者住的房间格局一样,但室内堆满了杂物,有自己拣的有别人送的。闲谈中,老黄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老黄和妻子进城打工是供大儿子念大学。提起大儿子,老黄眼睛都亮了,“我儿子学习成绩非常好,还是学生会干部,学院领导也挺重视他的。”为了供儿子,他和妻子将家里的地租了出去,一起来长春打工,后来小儿子也来了。
提起生活的艰难,有病也不敢看的老黄妻子说:“不瞒你说,油,我们一滴都不会买。肉,一口都不敢买。有时就拣人家扔的……”而在这之前,老黄的妻子做过环卫、摆过摊,还在饭店打过工,但现在她拿起重物就会心慌,脸也浮肿多日,去痛片成了她的万病良方。
老黄劝慰妻子说:“这些事不要想,别人问你吃什么,你就说吃肉、吃了饺子,他还能扒开你肚子看吗?”老黄妻子说:“家里的存款从没有超过100块钱的时候,可是每当接到孩子要钱的电话,就是再难,我也告诉孩子家有钱。孩子压力够大了,在学校一件衣服从冬到夏,不能让他抬不起头来。”可是,钱怎么解决呢?幸好,楼内环卫工都能帮一把,一百、五十的借给老黄渡过难关,其实工友们生活也很拮据,但却没有不帮忙的。
现在老黄家里最犯愁的就是,学校坚持让大儿子考研,可学费太贵了。看着小儿子还身穿单衣,老黄的妻子不禁有些伤心。“其实,这孩子会中医保健按摩,再有两个月就拿到高级中医按摩师的证了。可是,他干了两家,回来后都说:妈,我不想在那做了,不正规。”
老黄妻子坚决不让孩子做了,尽管她家急需钱,但她说:“不能把钱放在第一位,不能让孩子坏了良心。”(中国吉林网-新文化报)[责任编辑:龙秋秀]
3
09:33:59 东北新闻网
人物:老杨,卖水果
老杨一家三口已经把荒楼当成了自己的家,并和附近的居民建立了很好的关系,逐渐融入了长春的生活
住在二楼的老杨和妻子来自榆树市。妻子是最先来长春闯荡的,至今已经6年了。尽管老杨由于股骨头坏死,行走要靠两根手杖,但他觉得生活还挺好的。现在,老杨一家三口已经把荒楼当成了自己的家。
一家三口卖水果,每人推着一辆车子沿街叫卖。到了22时,老杨还要去附近的饭店打更,尽管他腿脚不利索,但老板很信任他,坚持用他。
老杨进城后,他说花钱的地方很多,上街就要花钱,但惟一省下的就是人情费,因为农村讲究生随死随。老杨的妻子是很要强的女人,说话很快,在供完女儿大学后,她说下个奋斗目标就是给儿子娶个媳妇。
老杨对荒楼的未来很担心,“要是没有这栋楼,这里的住户真不知道将住到哪里?”6年来,他已和附近的居民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并逐渐融入了长春的生活。
人物:老夏、小项,民工
他们是两三个人住一张床,再有两三天就回去了。但他们说,明年还会来,长春其实挺好的,好人挺多
大船那部分住的多是工地上的民工,数十个大通铺两行排开,楼下就是水潭。大通铺的中间,一伙民工正在“刨幺”。尽管扑克不全,但他们玩得兴致勃勃。
在攀谈中,记者和老夏、小项等聊了起来。
记者:你们为什么出来打工啊?
老夏:家里地不够种,村里年轻人几乎都出来了。
小项:为了孩子。
记者:你不想孩子吗?他们来看过你吗?
小项:哪有不想的?可一趟就100多块,跑不起。
老夏:他想孩子,更想孩子他妈!(民工们一顿哄笑,小项不好意思地笑了。)
记者:你们睡这儿不冷吗?
老夏:集体取暖嘛(他们是两三个人住一张床),今年结束得快,我们再有两三天就回去了。
记者:明年你还会来吗?
小项:明年应该还会来,长春挺好的,好人挺多。(中国吉林网-新文化报)[责任编辑:龙秋秀]
4
09:33:59 东北新闻网
人物:王三,楼房临时管理者
他原来在农安做工,来长春不到两年,他是帮别人来管理这栋楼房。房客们对王三的评价很好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房客们对王三的评价很好。老黄很感激他:“人家知道我没钱,主动让我缓交房租。”
在即将结束体验时,记者向王三坦白了身份,王三憨厚地笑了。他说,他原来在农安做工,来长春不到两年。他也是帮别人来管理这栋楼房,房主始终不来,他收到的房租大多都用在维护荒楼上了。王三说,住在这里的居民基本都来自农村,他们来到城市里,生活比较艰难,但人都非常善良,困难时大多要彼此帮助。
人物:孩子们
有的就在附近的小学就读。大船成了他们的天堂,常玩的游戏是在楼内藏猫猫
在大楼里,相对来讲孩子是比较活跃的。一楼来自公主岭的老陈家,女儿、女婿都做环卫,外孙子是3岁时来的长春,现在已经7岁了,正在附近的小学就读。他的玩伴是楼内的孩子,大船就成了他们的天堂,常玩的游戏就是在楼内藏猫猫。
来自农安哈拉海的老张,同样做环卫,每月510元钱的工资让他很满足。他的外孙女叫轻雪,方便面是她比较喜欢的食物。孩子妈妈也在长春打工,但很少能见到妈妈,只有姥姥陪着她。
荒楼里很多住户期望孩子能在城市里接受良好的教育,可教育的支出又成了他们的一道难关。
记者手记当你走近他们,才会发现他们身上蕴涵着多么深挚、多么朴素的情感。在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为了年迈多病的父母、念书的孩子,像老黄一家、老杨夫妇。他们生活拮据,却能在别人有难时帮上一把。
他们每天穿行在喧嚣的都市,心中仍保留着乡土的淳朴和热诚,即使面对着重压、歧视、疾病,他们仍在晨曦中前行,在乐观中劳作。
就在我们冰冷的目光投向他们时,就在我们防贼一样对待他们时,我们是否已经意识到深深伤害了他们?
他们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为这个城市默默奉献。他们对生活没有过高的要求,需要的也许仅仅是人们平视的目光和这座城市的包容。很多人把荒楼当成了自己的家老黄的妻子说,家里再穷也不能给孩子施压现在能在四楼接水,过些天就要出去抬了扑克不全,依然打得兴致盎然本报记者东方/文郭亮/图(中国吉林网-新文化报)[责任编辑:龙秋秀]
5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