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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已经70周年了。
鲁迅是一个生活在急剧转型时期的中国文人。他对蜕变中国的忧患,对乡土中国的怀恋,对传统中国文化的颠覆,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对革命事件的检讨,对自我价值的反省??这一切,都与当时中国的许多知识分子精神气质相一致。
鲁迅对社会的影响,最大的时候不在他在世时。鲁迅之后的70年中,被当作旗帜树立着的鲁迅,影响了几代中国人,特别是中国文人的精神气质以及表达习惯。
鲁迅与同时代的胡适,代表了当时知识分子两种不同的立场和气质。他们的不同选择,对中国形成了不同路径的影响。正如鲁迅研究者孙郁所说,胡适的选择是常态人生的记录,鲁迅则是非常态的。在鲁迅消失了的地方,胡适便凸现出他的意义。要梳理中国“被现代化”的历程中最富魅力的因子,鲁迅与胡适的互补性是重要的。或许,国民精神重塑的新途,他们是真正的奠基人。
70年后的民间留存
时隔70年,这个被不断解读不断误读并不断引起争议的名字及其作品,还有谁在读?
一碟茴香豆、一碟炸豆干、一瓶黄酒,8元钱。“同样的味道,咸亨酒店贵得很夸张。”38岁的陈小良个子不高,精瘦的脸看上去有些鲁迅的“遗迹”。
这是绍兴一条逼仄巷子里的简易小吃铺,往前不远就是鲁迅故居。绍兴人陈小良每天以骑三轮车带游客参观古城区为生,收入不错。为了给顾客做导游,他读了很多书,包括那些绍兴名人传略。
“绍兴人中,我最崇拜蔡元培,鲁迅也了不起,但对待鲁迅,绍兴太夸张了!”
“夸张”,是陈小良对鲁迅“现状”的总结。这里有他对鲁迅故里门票的微词,2003年以前,门票是30元,之后涨到60元,今年8月门票又涨到了80元。
而他所钦佩的蔡元培故居门票是5元,王羲之故居也是5元,“绍兴名人81,鲁迅是龙头,来绍兴旅游的人都为了看他,然后才去其他地方。”陈小良说。
泽被绍兴
绍兴人还是感激鲁迅的,18岁便离开绍兴的鲁迅在几十年后为家乡带来两样东西——名气和财富。
陈小良觉得,近两年到鲁迅故居参观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在他居住的人民路,每天都有旅游大巴停靠在那里,这在前两年还不多见。
有些游客出来后抱怨,花了这么多钱才看这么点儿东西,陈小良发现很多游客只知道有鲁迅这个人,但更多的并不了解他,陈小良经常看到有游客把咸亨酒店门前的孔乙己像当作鲁迅来称呼。
在绍兴城里,遍布着以鲁迅作品人物命名的店铺,阿长妈妈土特产行、七斤嫂土特产行、祥林嫂洗浴中心、朝花书屋??其中最有名莫过于孔乙己。在绍兴城里,孔乙己“代言”了17类商品,从饮食服装到家居产品。
据统计,鲁迅作品中目前有45个人名、地名被抢注为商标。而早已闻名的咸亨酒店也已成长为咸亨集团,经营范围横跨餐饮、旅游、养殖、食品加工。
可即便是当地的老人,对鲁迅的了解也非常之少了。“至少鲁迅带动了家乡的经济,所以年轻人对他还是很崇拜的。”陈小良说。
“在绍兴有个说法,鲁迅(故居)相当于北京的故宫,到了这一定要来看看的。现在绍兴市正面临着的问题是:如何把游客从鲁迅故里分流到别处去”,在绍兴鲁迅纪念馆副馆长徐东波的记忆中,80年代和90年代,每年来参观鲁迅故居的人约在30万人次左右,现在每年约为100万人次。
“据我观察,大多数游客知道鲁迅是谁,不陌生,但再具体就不知道了。”徐东波说。
谁还在读鲁迅?
在鲁迅故里售票窗口前,四个来自浙江传媒学院的女孩子看了看门票,有些犹豫。她们对鲁迅当然印象深刻,从小到大的教科书中都有他的文章。“但除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那些有生活趣味的文章,其他的都不喜欢。”其中一个南京姑娘这样对记者说。来绍兴,她们的目的是想看看古城区、老房子、名人故居,鲁迅——并不是专程的目的。
沈智静,上海鲁迅中学初二文学社的社长,他对鲁迅的评价是“平易近人、非常爱国、关爱青年”。在这次初二文学社的小聚会上,学生举例鲁迅的文章时,多会说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但都能概括出鲁迅“爱国、爱青年的思想”。
而在选择课本中最喜爱的作家时,他们没有为鲁迅举手。尽管鲁迅仍然是作品入选中学课本的数量最多的作家(根据各地教材不同,约在16至20篇间)。但相较以往,这是一个在减少的数量。据说在学生中有个顺口溜,对语文考试有两怕,一怕文言文,二怕周树人。
上海鲁迅中学语文教研组组长叶万平认为,鲁迅离学生有些遥远,生活改变了,学生也不在乎作者是谁,他们在意的是文章能否打动他,显然鲁迅不是那种诗情画意的作家。
在上海鲁迅中学,从今年5月到10月,与鲁迅有关的活动学校就开展了10项之多,据学校老师介绍,活动的目的是“为了发展学生的品德个性,让学生学会做人,做真实的大写的人”。
潘济伟,北京鲁迅中学语文教研组长。这个39岁的鲁迅迷当年曾用一个多月的工资买了一套《鲁迅全集》。在上高中之前,他对鲁迅的印象是“高高在上、语言别扭、背景模糊”。直到进入北京鲁迅中学,由于工作的需要才开始大量阅读鲁迅作品,对鲁迅更真切认识后他开始喜欢起鲁迅。据他所知,在他所在语文组中,有《鲁迅全集》的好像只有他一人,对鲁迅感兴趣的青年教师更少。一些青年教师在教鲁迅作品时基本就是照本宣科。
北京鲁迅中学——前身是鲁迅曾经任教的国立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潘济伟说,现在的学生在学习鲁迅作品时,仍然跟他当初一样懵懂。老师在讲鲁迅的文章时,很少能感觉到学生有反响,而在教《套中人》《守财奴》时,这种回应很明显。
50年前学生的态度却完全相反,“在我上初中时,鲁迅是我们的榜样,我们生怕跟不上他的思想。”刘铸,上海鲁迅学校副校长。上初中时正逢那个又红又专的年代。按绍兴鲁迅纪念馆副馆长徐东波的说法,“鲁迅在那时是个时尚人物”。
对鲁迅,刘铸和他的同学有着集体的记忆,其中的“革命家”是最重要的,也是其他文学家所不具备的。不过,现在鲁迅在刘铸心中也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革命家”的淡化和对鲁迅进一步的亲近。
这是不同时代人对鲁迅情感的变迁,这种变化未必糟糕。在上海鲁迅中学文学社所办的期刊《百草园》里,记者读到了学生们那些跳跃却不乏精彩的思考与文笔,文章中有对拿破仑的再思考、有对庄子“虚室生白”的新感悟、也有用如诗的话语歌颂耶路撒冷最后的王者短篇……而这一切与鲁迅无关。
谁还在研究鲁迅?
对于鲁迅,一直都有数量众多的各种形式的宣传、讲述和回忆,但令鲁迅的孙子——周令飞先生没有料到的是,鲁迅逝世70年之后,在没有官方主导的情况下,仍然有大量的媒体对鲁迅进行关注和报道。
上海鲁迅纪念馆馆长张岚告诉记者,现在每年来上海鲁迅纪念馆参观的人数都达10万人次以上,其中从2005年到2006年10月,观众人数达29万人次。和绍兴一样,人群中原本占主流的学生和单位比例开始下降,而普通民众开始增多。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黄健教授也有类似感觉,“在经历90年代的低谷之后,尤其近两年,鲁迅又开始回来了”。“现在一些年轻的硕士生和博士生又开始把鲁迅作为研究的题目”。黄健在2001年时曾作过一个小范围的调查,结果显示,高中以上文化的人中,80%的人读过一些鲁迅的作品,并知晓一些鲁迅的名言。而高中以下文化的人群中,知道鲁迅的人大约不到50%,他们大多数只知道鲁迅的名字,或者知道他是个作家。
“鲁迅的影响,还是在读书人,普通民众关注的不多。”北京鲁迅博物馆副馆长孙郁说,在普通的民众中也有一些追求思想的读者在读鲁迅的作品,“只不过他们不说,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
据北京开卷图书市场研究所统计显示,与鲁迅相关的图书仍然是热销书和畅销书,其中近两年出版的一些散文集、《阿Q正传》单行本、鲁迅读本等销量都在万册以上。
而人民文学出版社于去年底推出的最新版《鲁迅全集》,不到一年销量已经达到两万余套。
在此之前,人民文学出版社在解放以后共出版过三种版本的《鲁迅全集》,总印数约为34万套。人民文学出版社现代部主任王海波介绍,全集发行数量仅次于鲁迅的是巴金和老舍,销量却只在一万套左右。
在韩国、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香港等地,对鲁迅的研究也成为热点。特别是在曾把鲁迅的著作作为禁书的台湾,这两年鲁迅作品也变得非常畅销。
他开玩笑地分析,也许台湾的政界人士需要鲁迅那种犀利的言辞来为己所用。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何晓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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