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诗如画的康定城。谁能想到她是炉客的后裔。
文/图记者金石
百年以前,在茶马古道的川藏交界附近,曾活跃着一批来自陕西的商人,他们为茶马古道做出了重大贡献。当地人用陕西方言尊称他们为“大”。
户县曾有大量“炉客”
一个偶然的机会,西藏驻西安办事处办公室副主任列珍告诉记者,她的家乡在川藏交界的巴塘县,那里有许多陕西商人的后裔,虽然多已成为藏族,但还保留有汉族的姓。她的先祖就是户县人,姓张。记者遂到省图书馆查阅资料,在1987年出版的《户县志》上看到,过去有大量户县人到四川省康定县以及以西地区经商,人们把这些人叫“炉客”。清末民初,康定县一地户县的“炉客”就达三千多人。
康定古称打箭炉,“炉客”指打箭炉的陕西客商。
记者到户县一些村庄采访,发现这些村庄都曾有“炉客”,而且每个村都在打箭炉有一大商号。
秦渡镇牛东村75岁的孙先生告诉记者,牛东村解放前很多人到西康省经商,许多人定居那里。有的大商号从西安到四川,沿路不住别人的店,有自己的店铺,经常运回大量的金条、麝香、银圆等,然后在家置房产。当然也有赔钱的,有的甚至死在半路,有的就在当地做了上门女婿。
炉客当年在川藏交界处影响如何,他们的后裔如今生活状况怎样,最近记者前往探访。记者到达《康定情歌》源出地康定县后,通过和甘孜州委宣传部、州文化局,找到了州文化局干部骞仲康。听着他对炉客的熟悉程度,记者问他:“你的祖籍是哪里?”骞仲康答:“户县人,户县牛东公社骞王大队。我父亲解放前跟别人到了康定。”记者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可找到你们了。”
通过骞仲康和对陕西炉客颇有研究的《甘孜日报》社总编郭昌,记者找到了徐志权、格桑曲批等一批炉客的后裔。
老陕街成为康区商业中心
在康定,说炉客却没有人知道,因为当地人把当年的陕西炉客叫做陕西商人或陕西帮。
60岁的徐志权告诉记者,解放前陕西商号统领康定,势力最大,形成了一条老陕街,有陕西商号四五十家,成为康定的商业中心,土杂、百货、药材等品种齐全。陕西商号之所以能在康定站住脚,主要是陕西人守信用,诚实,勤劳,尊重当地风俗。康定还有秦晋会馆,因会员主要是陕西人,人们习惯叫老陕会馆。
骞仲康说,陕西商号是最早进入康定的汉族商人,后来由于川商等南方商客的进入,陕西商人为了与其他省商人抗衡,和山西商人联合在康定建了秦晋会馆。
“在甘孜州西部的巴塘县也曾有一条老陕街。”甘孜州民族干部学校教师格桑曲批告诉记者,为了增强竞争能力,巴塘的陕西客商和川、滇客商联合成立了三省商会“财神会”,以陕西客商为主。“财神会”于乾隆29年,即1764年筹资建起川陕滇会馆,又叫关帝庙,内有关羽、周仓、关平等塑像。会员凑钱放贷,利钱作为商会活动费用。每年农历3月15日,正值青黄不接时,举行庙会,会员的小男孩可以免费吃3天“九大碗”,都是平时在家里吃不到的菜肴。这是孩子们一年最高兴的时候。
据《甘孜州志》《巴塘县志》《康定县志》等记载,元朝曾把康区划归陕西行省管辖,当时有大批陕西商人进入康区贸易,清康熙四十一年(公元1702年)后,进入康区的客商日盛,尤以陕西客商人数多、资金雄厚。“德泰和”一家就有资金18万两,店员80多人,年营业额约20万两白银。民国18年曾对康定做过调查,汉族人口为4800人,陕西人占多数,除户县人外,还有泾阳、长安等地人。
“炉客”的艰辛
记者从地图上看了一下,所提到的炉客所在位置,都在今日的川藏线上。不要说当时,就是现在,在这一区域活动也不容易,从康定到巴塘,400多公里的路程,乘班车需要两天。
原甘孜州人大副主任扎西吉村说,过去在康区流传这么一句话:老陕出门一根棍。
徐志权说,他的父亲徐柏荣13岁时跟着二伯离开户县牛东乡,走了七十多天,才到达康定。父亲离开陕西六十多年,只回了3趟家。父亲开始在德茂源学徒,后来当上二掌柜,曾负责带马队到云南运输茶叶,风餐露宿,路上天气千变万化,时而大雪,时而冰雹。还经常遇到土匪,他身上总是带有一长一短两杆枪。
在巴塘和炉霍县,流传这样一个传说:一个陕西商人,因长年回不了家,就让一个回家的同乡给家里捎了5块银圆和6幅画。捎东西的人怎么都看不懂画,但陕西商人的妻子知道其中的含义:第一幅画了7只鸭,意思为“妻呀——”;第二幅画了一只鹅拉一头死去的大象,意思为“想死我(陕西方言发音E)了”;第三幅画了一个人向一间房子里走,意思“有人回去了”;第四幅画了5只苍蝇落在一手掌上,意思“捎了5块银圆”;第5幅画了缀满鲜花的草木,意思“到了春暖花开时”;第6幅画了一位手拿一把旧伞的人往家里走,意思“老陕(伞谐音)回家了”。
为了经商,炉客刻苦学习当地语言,一般都会说陕西、四川、藏语3种话。为了学藏语方便,老陕们自己编了一套顺口溜:
天叫郎,地叫撒,酥油芒,盐巴查,驴子固儿,马叫打,吃饭叫做撒马撒……
这个顺口溜成为汉族人学藏语非常实用的教材,很受欢迎。
安家落户川藏线
许多炉客从十多岁就到了康定一带,交通不便,回陕探亲很难,花销也大。在陕西有个顺口溜:“有女莫嫁炉客家,半辈夫妻半辈寡。”时间久了,小伙子们纷纷在川藏线上安家。
扎西吉村告诉记者,传说起初陕西炉客到巴塘都是打工,做木匠、铁匠、银匠等苦力活,受人歧视。当地土司不允许藏人和他们结婚。随着时间推移,陕西炉客通过艰苦奋斗挣了钱,生活得到改善,盖了房子,甚至买了地,使土司改变了看法。特别是有个叫杨宿的户县人,文化程度高,人也聪明,精通藏语,成为当地一流藏汉翻译。一次,清政府让主管巴塘的土司上京朝贺,土司因故派杨宿代表他们进京。杨宿到了京城,递交了一份巴塘情况的详细报告,并单独面见皇帝汇报。皇帝很满意,给主管巴塘的两位土司下了委任状,分别为大营官和二营官,还赏赐了大量金银财宝。两位土司大喜,大营官将自己的100多亩地送给杨宿,排位巴塘第三位的贵族拉宗巴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杨宿的儿子,从此,藏汉不通婚之规定解禁。
徐志权说,无论是当地的汉族姑娘还是藏族姑娘,都喜欢陕西这些诚实勤劳的小伙子。和藏族姑娘结婚的,儿女往往按照藏族风俗生活,多采用汉姓藏名,而一般藏族没有姓。有的炉客后裔有藏汉两个名字。
格桑曲批就有两个名字,汉族名为张麒。他的堂哥,即伯父的大儿子扎西吉村汉族名为张麒麟。格桑曲批从成都买了一套家具,专门挑有麒麟图案的。
记者在康定看到,如今炉客后裔生活十分幸福,住有宽敞的房子,格桑曲批还是复式结构的楼房。
如今在甘孜州地区,有多少炉客后裔没有人说得清。徐志权说,起码有上千人,仅他兄弟几个,就有十多口人。
流传在康定的“老陕鼓”
炉客到康定后,带来了许多陕西的文化,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老陕鼓”。鼓面比八仙桌面还大,上面可以坐10个人,厚三四十公分。鼓谱有20多节,叫十样景。每年春节时,炉客们就挥棰敲起来,钹、锣齐鸣,震天动地,满城的人都来看热闹。敲鼓的同时,还要踩高跷,走船灯(即旱船)、跑马马灯(即旱马)。
对老陕鼓很感兴趣的郭昌平说,解放前,商号“德茂源”东家韩利川,人称“韩八爷”在陕帮中很有威信,他每年出面组织大家敲老陕鼓,而且自己掌棰。解放后,他敲不动了,户县炉客徐柏荣、徐柏荣的大儿子徐志昌、二儿子徐志权先后接过鼓棰。现在徐志昌的大儿子徐继洲开始学掌棰。如今参加老陕鼓表演的不仅是老陕,还有四川人及藏族、回族人。郭昌平也参加,负责敲钹。老陕鼓不仅在春节时表演,哪里有了重大吉庆活动,也请去助兴。在甘孜州建州40周年活动中,老陕锣鼓走在演出队伍最前面。老陕鼓已成为康定的一个艺术项目。有人称老陕鼓为“闹山鼓”。“老陕鼓”本是户县炉客从户县带来的,徐志权回户县发现,如今的户县鼓已变味了。
“陕西的面食在巴塘很盛行,不光是汉族人会擀面条,藏族人也会擀面条。”格桑曲批告诉记者。巴塘姑娘出嫁要看擀长面的水平如何。由于巴塘的气候和关中接近,陕西商人到了巴塘,把关中的小麦和玉米种子也带去了。经过陕西商人后裔的研究,现在可以在巴塘一年种两茬玉米。巴塘过年还炸花蕊,和麻叶相似;还用面做和面花相似的老鼠。
在康定虽然擀面条不明显,但硬邦邦的陕西锅盔被广泛接受。一家卖锅盔的餐馆老板告诉记者,他原来经营的项目多,但因锅盔供不应求,就将其他项目停下专营锅盔。不仅私人家里要,酒店也要。老年人,特别是藏族人爱吃。出去旅游的也爱带锅盔。有的人还带到北京、成都送人。
老陕被尊称做“大”
陕西许多方言留在了康定巴塘等地。虽然现在巴塘人几乎不会说陕西话,汉语都是四川腔,但藏语中却夹杂有原封不动的陕西话。如擀杖,面板,面刀。他们习惯将长辈尊称为“二爸”。
陕西人将父亲称为“大”的习惯,在甘孜州一带保留至今。格桑曲批说,他小时候就将父亲叫“大大”。徐志权说,康定一带人将陕西人尊称为“×大”,但没有父亲或叔叔的意思。如“张大”,意既来自陕西的张姓先生。
扎西吉村告诉记者,白玉县沙马乡,解放前有个姓贾的陕西商人,人称沙马贾大,财力雄厚,有几百头牦牛,几十头骡子,房子宽大,还有枪。“贾大”在这里,意思是贾姓的陕西客商。
如今在康定西大街上找不到一点老陕街的痕迹。徐志权告诉记者,上世纪60年代,一场火灾将全是木质建筑的老陕街化为灰烬,还烧死一人。有位刘姓的陕西炉客,本身解放后给他戴有帽子,最后认定是他失火造成的,判他坐了几年监狱。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冤枉的,从监狱出来后一气之下,带着全家回陕西老家。“文革”结束后,这位刘姓炉客还曾回到康定要求平反。因过去时间太久,问题难以解决,他后来又返回陕西。
康定城里的秦晋会馆“文革”后被拆除,改建为大楼,现为甘孜州文化局等单位办公楼。
炉客后裔关心老家
陕西炉客的后裔出了许多人才,骞仲康是甘孜州著名的作家,老陕的倔强性格在他身上表现的非常突出,不为名,不为利,默默无闻地坚持写作,曾与甘孜州的20名作家合著了长篇小说《弯弯月亮溜溜城》。
格桑曲批是译审职称,翻译、审稿、编写的教材等书籍达25本,是甘孜州权威藏汉文翻译专家,连公安破案、法院审案都需要他帮忙,被聘为甘孜州民族师范学院高等专科学校客座教授、四川省社科院康藏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他还是很受欢迎的藏族婚俗中的吉祥老人、著名藏文书法家,因此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除了这样的专家学者外,还有许多担任了领导职务。据了解,解放以来,从小生长在甘孜州的陕西客商后裔中,担任过省部级干部的有2人,地级干部数人,县团级数十人。由于户口上籍贯往往以出生地为准,所以炉客的后代到底出了多少人才,无法准确统计。
徐志权说,炉客的后裔,都想知道老家是个什么样子。你说你是陕西人,可没有回去过,不知道陕西是个什么样子。1967年,他的老家牛东公社丰胜坡大队几个人来康定买骡马,其中有曾经在康定生活过的老炉客,给他画了一张回老家的路线图。他于次年夏初请了假,怀着激动的心情和四弟回去了一趟。尽管父亲告诉他老家是平原,但他只想到陕西地比康定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没有确切概念。当到了关中,让他震惊,用康定歇后语说,那叫“老妈妈打哈欠———一望无牙(涯)”。他在户县一下就住了两个月。从此后,他每年都回家,有时一年回两趟。他很关注中央电视台的《晚报浏览》节目,注意看《西安晚报》关于户县的消息。
甘孜州工商局局长益西吉村,说他的老家在牛东乡草庙村,他的大哥曾回去找过,没有找到亲戚,后来徐志权帮他们找,但只有一间草房子,没有人了。他和一些陕西客商的后代商量,想一起回老家看看。
“三叔,你在哪里?”
像益西吉村一样,许多炉客的后人,都在寻找在陕西的亲戚。
格桑曲批说,他的爷爷张云是户县人,当年从成都背茶包,沿着茶马古道到了巴塘,后来和藏族姑娘也就是格桑曲批的奶奶结婚,生了6个子女。爷爷曾带着格桑曲批的父亲等3个儿子回过户县,住了几个月,返回巴塘时,只带了大伯张富生悄悄走了,将格桑曲批的父亲张阳生和三叔张春生留下。第二天,张阳生发现爸爸走了,就去追赶,追了两天竟然将父亲追上,跟着回到了巴塘。格桑曲批的三叔就这样留在了户县。过去交通不便,经济也困难,直到父亲在60年代去世也没有去过户县。现在交通经济状况条件好了,格桑曲批非常想念三叔,不知他生活的怎样,想去看望他,却不知道村名。格桑曲批过去从父亲口中知道,他们的老家距长安区约25公里。格桑曲批希望通过本报能寻找到三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