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阮次山聊天
《环球》杂志记者/章文
10月20日,北京深秋,友谊宾馆。凤凰卫视首席时事评论员阮次山,这位脑门光光、留有一撮小胡子、年近六旬的长者,已经和全球200多位政要“风云对话”过的知名主持人,坐在《环球》杂志记者的对面,开始他对媒体往事、世界局势的回忆与展望。
33年没换过职业
《环球》:阮先生,我看你的简历,发现你从1973年就踏入新闻界了,从此再没离开过。你当初选择新闻职业,是因为什么呢?
阮次山:其实我在念高中时就不但对写作有兴趣,还经常参加一些作文比赛。我父亲、哥哥都是从事新闻职业的,耳濡目染,1973年我考进台湾“政大”新闻系,就在课余时间在一间报馆兼差,从此就踏入了新闻界,再也没换过工作。
《环球》:那时台湾还未开“报禁”,新闻环境不好吧?
阮次山:是啊,当时在台湾做新闻,踩了线是要坐牢的。1972年尼克松访华前,曾再次说“台湾地位未定”。我当时就写了一篇文章指出,对这种提法要警惕,因为这有促成“两个中国”的意思。当时大陆和台湾方面都是坚持一个中国的。这个问题在当时是不准讨论的。我写完后就投给一家杂志。
《环球》:它登了吗?
阮次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真登了出来。结果台湾“警总”有人就找到学校来。幸亏我那时帮学校作了不少事,编校刊啊什么的。我们政治系有几个老师是国民党高官,他们就把我保了下来,说学生嘛,给他个记过处分算啦。结果因为这个记过,我那年就没有获得台湾的“杰出青年”称号(笑)。
《环球》:然后你就去了美国?
阮次山:毕业后工作了两年,我发现情况越来越糟糕,动不动就可能“踩线”。于是就下定决心离开台湾,去美国念书。
《环球》:从1976年离开台湾去美国到1998年又回到台湾,我看你是几次往返美国与台湾之间。
阮次山:去美国不久后,台湾《联合报》在美国创了一份《世界日报》,我就在那兼职,边读书边工作。中间因为我太太生病,回到台湾。后来查出是庸医误诊,虚惊一场,又回到美国。1998年台湾的《China News》办不下去了,它老板几次找我回去救场。这是一份英文报纸,是我们当年读书时梦寐以求的工作单位。于是我又回到台湾,把它救活后,老板却把它卖给了一个“台独”分子。我决定不干,就离开了。
风云对话
《环球》:到香港,是因为凤凰卫视的邀请?
阮次山:不是的。我2000年4月初到香港,中旬曹景行就来找我,请我兼职做“时事开讲”栏目评论员,一个礼拜一两次,最多三次。年底凤凰卫视资讯台成立,刘老板(刘长乐)就邀我正式过去。开始作《新闻今日谈》,对着墙壁讲话,因为没有落地啊,没有观众。讲了半年多,资讯台才落地。
《环球》:除了评论外,你还主持凤凰的“风云对话”栏目,五年来,你访问过多少世界政要?
阮次山:大概有260多人次吧,有的访过几次。我经常和我的年轻同事讲,和这些风云人物对话,就像在练“吸功大法”,练着练着,你自己的境界也就高了。
《环球》:这些人当中,有哪些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阮次山:其实,每次采访都难以忘记。11月3号我要去采访参加东盟会议的老挝总理本南,3年前我就采访过他,这个人很有意思。那次采访,他很谨慎,要求每个问题照商议过的提纲来问。我想,如果那样,采访不就完蛋了吗?
我第一个问题是:总理阁下,请问您第一次来中国是什么时候,有什么印象?其实,我早知道他是1985年来的中国,去的是我的家乡海南。
他就拿起预先准备好的提纲来念:第一次来中国是1985年,去的海南。他头刚抬起来,我就马上说:太好了,海南是我的家乡,您第一次来中国就到我的家乡,我感到很荣幸,请问您对我的家乡有什么印象?
呵,这个问题提纲里没有啊。可是再不怎么的,他也是一国总理啊,他只是小心而已。结果他抬起头来开始讲,就再也没看过那预先准备好的提纲了。访完送走他后,他叫一个女秘书过来跟我讲,这是他这辈子最好、最愉快的一次采访了。
《环球》:还有谁令你印象深刻呢?
阮次山:普京也是。
《环球》:普京在许多人看来,是一个雄心万丈的政治家。
阮次山:哦,不,那是他的政治形象。我采访他时,他不看你的,偶尔回过头来。他会英文,但他不用英文回答你。要透过翻译思考。我记得我问他中俄油气管道问题,我一问完,他马上回答。可见他早有准备。后来我想问个轻松的问题,一语双关:听说你的女儿在中国学中文,你是不是有意让俄罗斯年轻一代,“closely watching China?”。“watching China”可以译为监视中国,也可以说是观察中国。采访完后我们一起照相,他推推我说“your last question is very tricky”(你最后的这个问题很狡猾)。
《环球》:我看过你专访伊朗总统内贾德,似乎有点平淡。
阮次山:我是第一个专访他的。后来最有名的华莱士也访问过他。我比较后和同事讲,我们不要崇洋媚外啊,我觉得华莱士的访问比我还烂。他把内贾德弄火了,内贾德站起来说,我祈祷的时间到了,不谈了。
《环球》:华莱士的风格一直是那样,咄咄逼人。
阮次山:是的。他这样做,首先是因为他觉得,我美国,我老大;其次,他在美国(新闻界)是老大,现在80多岁了,纵横天下,见官高三级。当年他访问江泽民先生,就一直眼睛盯着江泽民先生,整场下来几乎没有笑过。
《环球》:我听说,你也采访过江泽民先生?
阮次山:不是采访,是私人聊天。那是在1992年,由人民日报牵线,我和他聊过4个小时。江泽民先生记忆力惊人。那天我太太也去了,他还根据我太太的名字作了一幅对联。当时我看到人民日报的那个社长在一旁老跟我眨眼,我也不懂什么意思。完后,他和我说,阮先生你真傻,当场请他写下来啊,那是墨宝啊。
我是美国公民但我是中国人
《环球》:我看你的简历,发现你的籍贯是海南,出生地在广西,后来你又在台湾长大,再后来你又去美国。现在你来香港,还经常过大陆来。你这辈子一直在不停地迁徙。在这些地方中,你曾说过你最喜欢美国,为什么?
阮次山:美国是我年轻力壮时读书、工作的地方,我深入地了解美国社会、媒体的运作情况,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是很重要的。只有了解美国,才能了解国际局势,才能知道怎么去学习和批评它。我也常想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美国,将会怎样?
《环球》:你这样的一个角度似乎很亲美?
阮次山:不要这样看。我在美国生活了30多年,我了解美国。在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初,美国人认为中国是威胁。但现在,严格来讲,除了极右派冷战化石遗老外,如拉姆斯菲尔德这样的人,你去问问50岁以下的美国学者,中国还是不是威胁。PEW(美国知名民意调查机构)作调查,结果70%以上的美国民众不认为中国是威胁。我们中国现在将近有一万亿的美金外汇储备,把1/3的外汇换成欧元,美元就要贬值3毛。中美经济现在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环球》: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我注意到提到中国时,你总是说“我们中国”,提到美国时,你只是说“美国”。可是我了解到,你20年前就入了美国国籍。
阮次山:有很多人问我,你拿的是美国护照,是美国公民,你还谈什么爱国(中国)呢?我的老祖宗是中国,我当然要说“我们中国”。我曾经问过美国纽约前市长爱德华,你是犹太人,在必要时,你会效忠谁?他回答,“我是美国人,当然要效忠美国,可是如果美国和犹太人打仗,我会效忠犹太人。可是有这种可能吗?”
《环球》:你举这个例子,是不是说明你内心不希望中美起冲突的?
阮次山:是的。如果你要逼我到墙角,说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那我当然是中国人,还能是美国人吗?!(摄影/于多)
环球杂志授权使用,其他媒体如需转载,请与本刊联系。 (责任编辑:柯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