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男人
宦官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个特殊的复合体。那些乱政的大太监,无一不是“小人中的小人”。这种人的显著特征,是心态的畸形。有两则小故事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有位宦官出身孤苦,沦为乞丐,被阉进宫,发达之后,立志寻母。 当有人费尽周折将他的母亲找到时,这个宦官却拒不相认,其原因是他的母亲是个老乞丐。后来,有人给找来一个妓女出身的老婆子,因这老婆子身上体现了“富贵气”,他便欣然认母。
显达后的宦官还有一个苦恼,就是不能过正常的男女生活。有的宦官意想天开,想化“去势”为“还阳”。曾有一个宦官,听信妖道所献秘方,竟觅婴儿脑髓来吃,以为此举可以恢复性功能,真是荒唐至极,也是残忍至极。
《宾退录》中,记录了刘瑾被抄没后的家产清单:“金元宝二二四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白金元宝五百八十二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玉石三斗,金甲二,金钩三千对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二束,蟒衣四百七十袭穿宫牌五,金牌三,牙牌二柜衮龙袍四件,金龙盔甲三千副玉琴一,玉玺二。”这里记录的,仅仅只是浮财,至于其不动产如田庄、豪宅之类,又不知道还有多少。
《謇斋琐缀录》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深受弘治皇帝信任的大太监李广,因为得罪了太皇太后而喝毒酒致死。皇上听到李广的死信,便派人去他家搜求“异书”,结果抄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还有一本纳贿簿,详细记载了某人某时送来黄米多少担、白米多少担等等。弘治皇帝看了纳闷,问身边的人:“李广能吃多少东西,竟收了这么多粮食?”左右答道:“此粮食非彼粮食也。黄米即金,白米即银。”弘治皇帝这才突然明白李广“赃乱太盛,遂籍没之”,并吩咐科道的监察干部根据纳贿簿对当事官员进行调查。向李广行贿的人多半是朝中重臣。他们之所以位居要职并连连升官,就是因为李广在弘治皇帝面前替他们讲了不少好话。俗话讲“有钱能买鬼推磨”,如果皇帝跟前的“鬼”太多,则所有舍得花钱的人,都有官可做了。
(选自《看了明朝不明白》)
古怪的海瑞
海瑞在诏狱里坐了整整两年。嘉靖皇帝不死,没有人敢给他说话。老皇上一咽气,当时的首辅徐阶立刻就向新登基的隆庆皇帝建议,给海瑞平反复职,并官升三级。此时的海瑞,可谓名满天下。但他秉性不改,到江南履任,又弄出了许多令官场难堪的名堂。
按规距,他这个御史大人出门应乘坐八人大轿,有一支人数不少的仪仗队。但海瑞却将本该乘坐的大轿与仪仗队革去,出入自乘一马,安排两名差人荷杖随行,以便随时照应。
出门从简,但每日在衙门内升堂,海瑞又把仪式搞得非常复杂。他规定所有属官以及僚吏,都得穿上正规的官服,待他坐定之后,依次入堂向他行拜见之礼。前后一比较,许多人便对他产生了不满。半年之内,这些属官们都纷纷要求调动,不肯在他手下工作。
更有甚者,海瑞处理公务,亦有强烈的“劫富济贫”思想。他到应天府治的第二年,正碰上吴中大旱,百姓春荒无食。海瑞可怜饥馑中的小民,便劝富人放赈。他的“劝”,实际上是强行摊派。他先到溧阳,找到致仕回籍闲居的史太仆,要他出三万石粮食。史太仆家本富饶,加之知道海瑞是个惹不起的角色,便老老实实捐了三万石粮食。而后,海瑞又跑到华亭县找到已退休回家的首辅徐阶,要他尽数捐出家产以赈乡里。这个徐阶是将海瑞救出诏狱的恩人,但海瑞不讲情面,执意要徐阶认捐。他这么做,是抓住了徐阶一点把柄。徐阶的儿子横行乡里,早有一些民怨。海瑞与徐阶讲条件,你若不认捐,就把你儿子治罪。徐阶无奈,也只好捐了几千石粮食应付过去。
这件事情,对海瑞的杀伤力最大。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知恩图报又是被人们普遍赞颂的美德。海瑞如此对待恩人徐阶,许多官场中人便认为这个人完全不通人情。尽管他很得民心,在官场却陷入彻底的孤立。
(选自《看了明朝不明白》)
马桶与文化
某日陪友人游故宫,此公在参观了皇帝的寝室后,忽发问曰:“皇帝要解手怎么办?”我答曰:“上马桶。”他不禁喟然叹曰:“看来皇帝的生活未必都很舒服,解手就不如现代人。”诚哉斯言。现代人的抽水马桶,当然比古代马桶卫生、方便多了。但殊不知,马桶的长期存在,正是表明了我国文明史发展的迟滞、缓慢。
从整体看来,我国古代对厕所很不重视,直到明清时期连堂堂首都北京,都难得找到几处公厕,便是证明。民间——尤其在北方,则更不必论矣。人们不分男女,随处方便。明人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83载谓:王威宁尤善词曲,尝于行师时见妇便旋道旁,遂作《塞鸿秋》一曲:“绿杨深锁谁家院,见一个女娇娥急走行方便。转过粉墙来,就地金莲。清泉一股流银线,冲破绿苔痕,满地珍珠溅。不想墙外马儿上人瞧见。”您瞧,女娇娥尚且如此,男人们就可想而知了。但是,这毕竟是在室外、田野的情形。而在室内,尤其是夜间,人们是使用净器的,最常见的,就是马桶。
今日称大小便曰大小解,古代则称大小溲。最早的受溲之器至迟在春秋战国时代已经普遍使用,统称“虎子”,在《周礼》中即有记载。据清代考据家孙诒让解释,“虎子”是“盛溺器,汉时俗语”。看来主要用于小解。而据南宋学者赵彦卫撰《云麓漫钞》记载,到了唐代,因避讳故,改称“虎子”曰“马子”。直到现在,内地民间——如江浙各地,仍称“马子”;不过,供解小手用的木制盛器,则专称“小马子”。器物名称的演变,一般均由繁而简,接近真实。至宋,已通称为马桶。南宋学者吴自牧《梦粱录》谓:“杭城户口繁多,民家多无坑厕,只用马桶。每日自有出粪人蹇去,谓之倾脚头。”这是再清楚不过的证据了。不过,在实际生活中,仍然是“马子”(又作“杩子”)、马桶并称。
清代还有人专门写了一首“马桶词”。江苏有首民歌唱道:“张家姑娘要陪送,爹娘陪个大马桶。马桶箍亮又亮,马桶盖红又红,张家姑娘看不中。”但这样亮、这样红的马桶,毕竟是少数。笔者童年时住在乡间,每当屋后河中响起锣声,便和大人们一起去看路边的陪嫁船,船上必有贴喜字的马桶,放在船头。回想起来,我看到金漆马桶极少,多数是用猪血、红粉拌和涂料涂抹的,有的马桶甚至是用竹篾箍成的。这是因为船中的新娘,绝大多数是贫苦农民的女儿。但尽管如此,有一只新马桶,毕竟是一件喜事,以至今日民间口语仍不时有谓“新箍马桶三日新”云云。
以明代而论,宫中马桶共有多少?已不可确考。而从外形上看,千百年来,马桶的形状,大体上非圆形拎式,即长圆口呈四方形挟腰式,呆板之至。而更令人感叹的是,至今内地农村的许多农家,甚至包括大都市上海中的一些市民,仍然使用古老的、代代相传的、掀盖即见“黄金万两”的马桶。吁!马桶不去,文明难来,什么时候马桶从中国人的住宅中完全消失了,中国的文化史将翻开全新的一页。
(选自《看了明朝就明白》)
读茉莉花
有人也许会说:茉莉花非书,何故曰读?说看不就得了!余谓不然。茉莉花虽然不是书,但它所蕴藏的文化内容,却胜似一本书,需要细读、慢品,才能领略它的丰富内涵。试问:在我泱泱大国的几亿女同胞中,有多少人叫某莉、某莉莉、某某莉,甚至小名或雅号就叫茉莉花?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真可谓“滔滔天下皆是”,多得不可胜数。这就足以表明,国人对茉莉花是多么喜爱了!
近几年来,流行歌曲大行其道,但就不才听来,能与民歌《茉莉花》匹敌者几希。我国幅员辽阔,几乎各省都有歌咏茉莉花的小调,但其中最流行的有两首,即扬州民歌《茉莉花》、东北民歌《茉莉花》,一南一北,颇有分庭抗礼、平分秋色之势。东北的《茉莉花》,歌词直白:“让我来将你摘下,送与别人家”,正是北方人直率、粗犷的体现,其明快得多少有点说白味道的旋律,同样是北国文化背景的产物而扬州的《茉莉花》,歌词则含蓄得多:“我有心采一朵戴”,但既怕“人家笑话”,又怕“看花的人儿骂”,更怕“来年不发芽”,这多么婉约,真个是柔情似水,令人心醉。
茉莉花也深受历代文人墨客的喜爱,留下不少篇章。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有诗谓:“抹丽(按:即茉莉)应愁热,柔脂不忍簪。轻飚恣小吹,半夜展疏襟。”(《楝亭诗别集》卷一)此诗虽诗味平平,但忠实地写出茉莉的习性,喜凉爽,夜半花开。清初著名诗人孙豹人在《溉堂前集》卷9,留下了“秋晴隔院葡萄熟,夜静空斋茉莉香”的佳句。我想善书者,完全可以写成条幅,悬之书斋,盛夏读来,当能消几分暑气。《憩鹤杂录》载邛州人庐申之《洞仙歌·咏茉莉》云:“玉肌翠袖,较似酴釄瘦。几度熏醒夜窗酒,问炎州何许清凉,尘小到,冰花剪就。晚来庭户,悄暗数流光,细拾芳英,黯回首念日暮江东,偏为魂销,人易老幽韵清标似旧。正簟纹如水帐如烟,更奈问月明露浓时候。”此词典雅,意境幽远,堪称是阳春白雪之作。清代苏州把花篮统称为茉利花篮,这是茉莉花最盛行的缘故,茉莉简直成了花的代表了。因此前述吴锡麟的词,标题就叫《咏茉莉花篮》。花蓝簪茉莉,实在是赏心乐事。清代苏州才女席蕙文的《虎丘竹枝词》有云:“平波如镜漾晴烟,正是山塘薄暮天。竟把花篮簪茉莉,隔船抛与卖花钱。”买花、往花篮簪花的喜悦心情,跃然纸上。南方、北方女性都喜戴茉莉花,但南方女士将茉莉插于鬂边,通常插于右鬂,一朵茉莉足矣梳髻者,亦有插于髻上的,可谓“动人春色不需多”。北方女性插茉莉,往往缺乏这样的规范化,不免给人以散乱之感。为此诗人舒拉的《虎丘竹枝词》带着不无嘲笑的口吻说:“抹丽花开蝴蝶飞,湖船儿女买花归。北人不识簪花格,丫髻山前雪一围。”这虽然对北方女性有些失敬,但我们不难从中再一次看到南北文化的差异。
(选自《看了明朝就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