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非洲史研究会的成员，我对有关非洲的考古学和古人类学颇有兴趣，深知坦桑尼亚在人类起源和演进的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2003年我赴达累斯萨拉姆大学做考察研修，便择机考察该国的史前文化遗迹。在坦桑尼亚伊林加地区新石器文化遗址，展室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石器，既有刮削器、砍砸器，也有石锤、石矛。走出展室，在遗址现场，眼前的场景令我难以置信，不仅方形的石坑遗址里面堆放着成百上千的石器，就是游人走的路上，也能随时看到甚至踩到许多石器，捡拾起来把玩，令我们慨叹不已：如此珍贵的东西，居然“俯拾皆是”！

　　除了古老的石器外，坦桑尼亚莱托利遗址的脚印化石、上世纪60年代发现的古老的东非人头骨化石和能人头骨化石，在人类起源史上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莱托利遗址的脚印化石已被覆盖、加以严格的保护，而头骨化石则珍藏在坦桑尼亚国家博物馆。在国家博物馆里，我看到了莱托利遗址脚印化石的复制品。但真正的头骨化石却一具也没有陈列出来，幸好得到使馆文化处邱秉钧参赞的热心帮助，通过他的介绍，才得以幸运地看到了坦桑尼亚的国宝级文物。头骨是放在保险柜里精心收藏的。打开柜门，一股冰冷的水雾涌出，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取出头骨。穿越百万年的时空，我们终于亲眼目睹了人类先祖的遗容。

　　150多年前，达尔文曾提出过一个假说——非洲大陆是人类早期祖先的原居地。最初这一观点像进化论一样备受争议，但50年代以来，古人类学家在非洲发掘出大量的远古人类化石和旧石器文化遗址，这些考古发现给达尔文的推断提供了充分的支持。

　　在非洲古人类化石的发掘和研究中，有一个传奇人物——路易斯·利基。他于上世纪初生于肯尼亚，父亲是一位虔诚的英国传教士。在剑桥大学获得人类学博士学位后，利基赴非洲进行考古发掘和研究。他穷毕生精力，组织了大量的挖掘活动，对古人类研究作出了杰出贡献。他的研究表明，人类史前的大部分活动是在非洲发生的。他的妻子玛丽·利基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类学家，长期居住在坦桑尼亚，执著地进行她的研究工作，直到1996年去世。利基夫妇发展起一个传奇的考古世家，子女和孙子女中不少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他们的考察和研究工作也都主要是在非洲进行的。

　　人类由古猿演化而来，其标志性的进化特征应该是什么？利基主张“大脑进化论”，即一旦具有了发达的大脑，就标志着古猿演化为人。现代人类的脑颅容量平均约为1400毫升，而类人猿的脑量约为400毫升。利基推断，最早的那位人类祖先的脑量应该在750毫升上下。利基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努力，希望找到这样一个具有发达大脑的古人类遗骨。70年代初，利基已垂垂老矣，仍夙愿未偿。于是他动员儿子儿媳一道来东非高原寻找。幸运的是，1972年他发现了脑量为800毫升的古人类头骨化石，测定年代为距今300万年。利基认为，自己找到的是以大脑高度进化为标志的最早的人类遗骨。如愿以偿后的利基安然辞世。利基发现的这个头骨化石后来被肯尼亚国家博物馆收藏，标号为“1470”。

　　不久，一位名叫唐纳德·约翰逊的美国古人类学家对大脑进化论提出挑战。1974年的一个中午，他和助手们冒着烈日在埃塞俄比亚进行考察时，发现一具相当完整的古人类骨架化石，初步判断为年轻女性。晚上大家聚会庆祝，音箱里传来甲壳虫乐队的曲子——《露茜在镶满钻石的天空》，约翰逊灵光闪现，遂决定将这具骨骼化石命名为“露茜”。经过复原测算，“露茜”身高为1．2米，体重约40公斤，尤为重要的是，她是一位可以直立行走的古代人！这是被确定为最早采用直立方式行走的原始人。而利用最新设备和方法测定，“露茜”的生活年代距今320万年，早于“1470号”。于是约翰逊得出结论，人类演进的顺序应是先学会直立行走，而后脑量增加；人猿揖别，应以直立行走为标志。

　　当然，考古尤其是史前考古总是充满变数、充满未知的神秘，同一证据会有不同的解读，看似定论的东西也往往会被新发现的材料所打破。约翰逊的观点也受到质疑。但是，无论作为人猿揖别标志的应是直立行走还是脑量增大，毕竟两个化石的年代都发现于非洲并可以追溯至300万年前后，其生存期间都比其他大陆的古人类久远得多。

　　考古要看证据，找到早期人类化石材料才具有说服力和科学性。目前非洲发现的化石数量和古老程度远远高于其他大洲，“非洲是人类的起源地”的观点就是建立在这些证据之上的。非洲大量古人类遗骨化石的发现与科学家坚持不懈的努力有关，同时也不可否认，非洲成为古人类化石的富集地区是有其独特的地理条件的。形成化石后，还有一个发掘难易的问题。而在东非高原的广大地区，常常可以看到得天独厚的地层构造——高原断层地形，它们就是一部古老的鸿篇巨制的典籍，地层是一张张书页，而里面的人类骨骼化石就是文字，人类的祖先通过这种形式同我们现代人展开特殊形式的“对话”。他们在昭示今人：人类起源于非洲，人类社会最终的进步也必定离不开非洲的发展和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