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李锐徒步走西口,于是就有了1987年前后的系列短篇小说《厚土》。也是在写作《厚土》期间,他带着一册从旧书摊上淘到的《中国古代农具》重返早年插队的吕梁山农村,开始琢磨再写一系列有关农具的短篇小说。 再后来,李锐又读到《王祯农书》,感受到“一种对知识和历史的震撼”,因此有了这部由16篇作品组成的小说《太平风物:农具系列小说展览》。
王祯将农具当作太平风物的象征,他每见农具种种,“摹为图画,咏为歌诗,实为太平之风物也”。这一点也不奇怪,在缓慢悠长的农业社会,你不赞美四时五谷农具桑麻又赞美什么?不过,如今农具也只好展览了。当农具业已成为逐渐消逝的物品的象征,当它不再胜任建构诗化田园的工具,被看仿佛就成了它最后的那么一点点价值。
李锐在《太平风物》中,将农具这个前现代物品和虚构小说进行了一番后现代式的文本拼贴。就小说本身而言,它们直接以农具为中心意象,由此生发出一些人与事。李锐部分地借用传统小说白描、笔记手法,描绘当下“三农”经验。在这里,人与农具分裂,田园荒芜,土地破碎;在这里,镰刀可能是用来杀死霸占了小煤窑的村长的凶器;石磨可能是用来拴住买来的婆姨的工具,而这个婆姨甚至就是曾经拐骗妇女贩卖人口,如今因遭通缉四处流落又不幸被别的蛇头拐卖了一次的主犯……这里实在多的是农具的变奏,围绕农具的人与事失去了历史的和谐。在这里,历史的诗意与现实的沉重相互挤压出疼痛———当然,这也是转型之痛。
而不久前在三联韬奋图书中心举办的“失落的农具和赤裸的田园———《太平风物》三人谈”读书活动中,作家又说“所有赞美劳动人民的人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当一个农民,这种虚伪的赞美都是那些不去劳动的人、住在城里的人、享受劳动成果的人编出来给自己听的,让自己灵魂平静”。他说,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拒绝对中国的农村、对劳动人民诗意化的描写”。
李锐的《太平风物》是对中国农业社会变迁的回应,它触摸到了我们的文明“性格中温柔的部分”。谈起人与土地的联系,我就会想起韩东的诗《温柔的部分》。在警惕伪田园浪漫和伪道德伤感的前提下,我们应该怎样理解我们的来处、我们之为我们、我们有什么却茫然于究竟需要什么———“这里永远会有某种真实的悲哀/就像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