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论
任仲夷逝世一周年。回望这一年,一切似乎都在改变,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任仲夷晚年兹兹在念的改革远未结束,甚至还不曾开始。这不是告祭先人的日子,这仍然是怀念的日子。我们仍然需要在怀念中汲取智慧和力量,勇气和信念。
去年今日,在最感哀痛的时刻,我们曾以尊敬和爱戴追忆任仲夷。在追忆中,我们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一位在亲历的历史中理解了这个国家的智者,一位在改革开放的实践中破除了成见的勇者。春去秋又来,伤痛渐远,怀念仍在。拨开那些勇敢的故事,深入那些智慧的名言,我们找到了大仁大爱的情怀。今年今日,我们怀念仁者任仲夷。
任仲夷讲求实事求是,最反对“两个凡是”。他主政广东、力倡改革的年代,人民到底是否应该富裕,都是一个值得讨论的政治问题。可是任仲夷斩钉截铁地将“由穷变富”定义为党的当下任务。我们敬佩这先锋的勇气,但是敬佩之余问一句,这勇气从何而来?可能不过是一个在今天看来再简单不过的判断:贫穷是不好的,富裕是好的。
那时候,这样一个判断不仅会给个人前途带来风险,而且还考验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价值——如何对待人类真实的欲望,如何对待生活真实的逻辑。“理论是灰色的,只有生命之树常青”。在理论严密的逻辑封锁中,要拥抱常青之树,需要的是对人类、对生命最深刻或许也最直接的热爱。
百姓的贫富与高官任仲夷何干?仁者爱人,因为爱,他体谅他人的辛苦,也是因为爱,他尊重人性的真实。
任仲夷讲求开放变通,反对自我禁锢。在琐碎小事上,他为走着唱歌的演员辩护;在大是大非前,他在马恩巨著中为改革开放找到了合理性,他认为一切人类文明都值得学习,值得借鉴。任仲夷明确地说:“民主、自由、平等,绝非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而是人类思想文化的优秀遗产。”在他看来,共产主义理想本来就是这样一种理想,因为“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一个何等美好的理想!在这个理想之下,一切其他教条都是方式,可堪变通。
遥想任仲夷生平,生在上世纪初,长于“五四”风潮——在那个年代里投身革命的人,理想主义是贯穿生命的主题,是历史风浪吹打不去的情怀。近百年的变迁给了他无数次幻灭的机会,无数个幻灭的理由,但是我们看到任仲夷至死铭念这理想最初的内涵。
每个人的自由、国家制度的民主,这些与一位退休老人何干?仁者爱人,爱他人就是爱自己,因为在他个人理想的图景中,包含了所有人的生活,所有人的境遇。
任仲夷在晚年曾经反省,他说自己没有大家夸的那么好,他坦承自己虽然被人“整”,但也曾经“整”过人。这是自我批评,这也是替历史较真,这更是一个老人的自我忏悔,一个有尊严的人的自我要求。当我们在缅怀和思索中惊异,一位饱经风雨的老人为什么能够保持最初的纯真和最深的仁爱,我们看到了人格的力量。当我们抛开封建道德去重新定义仁者,我们发现抛不开的是对理想的执着,是对真的坦诚、对美的热爱、对善的服从。
任仲夷离开的时候,我们怀念智慧与勇气的力量,那力量曾经改变这世界;任仲夷离开一年以后,我们更加怀念仁爱的光芒,这光芒可以穿透时代越积越浓的迷惘。爱他人,爱人类,爱世界,爱真理——把仁爱当作最后的武器和最终的解答,这简化一切的危险逻辑中,却也包含着人类文明进步繁衍的终极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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