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本就没什么文化。开埠不过一百多年,能积累多深的底蕴?上世纪初,上海成为全国金融中心,各种文化载体出于经济利益考虑都往上海涌,京剧、越剧、话剧、歌剧、报纸、电影,还有舞蹈,各种文化艺术汇聚在一起,这才有了“海派文化”的说法。 可那已是“过去时”了。现在人似乎不记得当时环境,唯独记得彼时的风头。于是很多人一直在呼吁,要寻回我们失落的“海派文化”。
余秋雨在最近一次演讲中说,上海有成为文化中心城市的潜力,但缺少成为文化中心城市的能力,一味在历史语境中探求“海派文化”,这正是恢复“海派文化”的最大阻力。海派就是没有派。没有文化多元和文化竞争,就不可能有什么海派文化。要发扬海派文化,就应该打开门户,让外面的艺术进来,争一争,碰一碰。最忌讳的事就是关起门来,从故纸堆、老建筑里找,也许确能从缝隙里找到一两份过去文化留下的残片,可那早已不是什么海派文化了。
按余秋雨的说法,上海从事文化产业的人多半沾染了求稳、怕麻烦,胆子小的毛病。文化领域敞开市场,增强竞争当然有风险、有麻烦。文化没有高低之分,但市场和观众会有自己的选择和鉴别。观众可以不买你的账。进了市场,就有可能失败。但不进市场,则肯定被市场和观众抛弃。
上海许多文化艺术都几十年没创新了。越剧、沪剧、评弹、滑稽戏,不要说面向世界,就是江浙沪这块传统地盘都守不住。老观众不断流失,年轻人始终没兴趣,体制不转型,思想观念更是陈旧。很多剧团还守着国有体制,拒绝进入市场,几年排不出好戏。偶尔花费巨大财力、人力排了新戏,汇报演出后就匆匆收拾起来,等国家拨了资金,又能不死不活生存一阵。这样的文化就能代表所谓“海派文化”?
我们常感慨解放后上海的很多文化项目就缺少了“创新”,没有新的曲艺流派,也没有艺术大师。而当时明星闪耀的上海滩正是竞争的结果。有多少明星,脚下就有几倍几十倍的失意者。所有这些“大师”都是在惨烈的市场里杀出一条血路,终于成就自己艺术地位。应该说,这些前辈艺术家把上海整体的文化水平提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无论戏剧、电影还是出版、体育,上海本都有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底子厚,起点高,可正是这些优势束缚住了后来人的手脚。要赶上前辈艺术家很难,要有创新更难。所以人人都把自己定位在“继承”和“保存”的地位上,只要学到前辈艺术家的一两手绝技,能够模仿得三四分相似,就能够在上海立足混下去了。长期如此,最终才形成了“支支吾吾、嘟嘟囔囔、千人一面、千人一声”的“新海派文化”。
上海没有很深的文化底蕴,它结合了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文化,相互交流碰撞,取长补短,逐渐诞生出足以自成一格的文化。这个过程往往是残酷的。各种艺术不仅要与其他艺术抗衡,还要在内部展开竞争,很多老先生的光环逐渐褪去,无奈地离开这个舞台。就是这样,越剧从绍兴乡下的草台班子,变成曲调动听、表现优美的现代戏剧。全上海数以百计的官方、私人电台里不断地播放各种唱段,绍兴的小姑娘变成了上海的大明星。这一切都不过短短数十年时间。而这正是“海派文化”的巨大魔力。
上海只是一个平台,应该给全国各地、世界各地、新的、旧的文化提供交流空间,只要这样,丑小鸭就有机会变成白天鹅。国内外很多新兴艺术形式,还包括网络时代的文学、音乐,都已经赢得了大量观众和支持者,其中就包括相当一部分的上海观众。这些艺术从来不是“海派文化”的一部分,但我们真的要复兴上海文化,它们必然将成为真正新兴“海派文化”的核心。传统的“海派文化”有没有未来,有没有明天,全看我们有没有这样的胸襟和气魄去接受这些新文化。
另一方面,传统的沪剧、越剧、滑稽戏也并非不可能在新兴文化中占一席之地。很多经验表明,只要改变体制,同样的演员进入新的竞争环境,马上释放出巨大潜能,艺术上取得长足进步。市场是公平的,它对“文化生产商”们提出最苛刻的要求,迫使大家把最好的产品奉献给观众、读者。海派文化就是竞争文化,从历史里找是找不到的,唯有放下身段,敞开门户,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