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功绩毁于一旦2006年10月13日，巫邦志站在被告席上，面无表情。从这一天开始，他的命运发生了戏剧般的变化———因为法庭认定他受贿187．4万元，巫邦志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成为一名囚犯。而在此之前，他曾在一所监狱做过长达10年的监狱长。他治理过的川西监狱，最多时关押过9000名犯人，曾是四川改造罪犯的重要基地之一。四川省直接负责监狱管理的最高官员———省监狱管理局原局长李文华，也在今年6月，以涉嫌受贿被捕。在2006年内，四川省检察机关共查办了监狱系统涉嫌职务犯罪者48人———这些人中有干警，也有监狱长，这是四川近年来罕见的监狱反腐行动。一系列大案震惊了四川司法系统，省司法厅的一份报告称，川西监狱案、崇州监狱案、李文华案，等等，在社会上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多位省领导“对司法厅党委多次提出严厉批评”。经商好手监狱长1983年，巫邦志初到川西监狱，当时的监狱还是一座海拔1400多米的高山茶场。1996年，巫邦志成为这所监狱的监狱长。就在次年，雄心勃勃的巫邦志开始逐步将监狱迁出大山。2003年5月，川西监狱由西部山区搬迁到成都市龙泉区。一位曾经采访此事的记者这样描述搬迁前后的变化：搬迁之前，是“两排平房和一栋70年代的二层旧楼，灰瓦、砖墙，廊柱上刷着白底黑字：‘改造人的特殊学校’”。搬迁之后，“有了橘红色外墙的6层监舍大楼，蓝顶白墙的车间，修剪平整的草坪；有了4．5米以上的围墙、高压电网、武警站岗的塔楼；有了两个天然气浴室，有了大教室和图书馆；宣传栏里写着贝多芬和丘吉尔的名言。”在担任监狱长的十年时间里，川西监狱在巫邦志的治理下，不但保证了基本收支平衡，还完成了产业结构调整，农茶场变成了服装加工企业，从设计、剪裁、打版到成衣熨烫，都有严格的技术标准。监狱的迁建工程，也展现出巫邦志“贪”的一面，上述扩建工程成为他和原监狱管理局局长李文华的利益黑洞。法庭认定：1997年至2005年春节前，巫邦志在其任职的监狱迁至成都近郊的过程中，在购买土地、承建迁建工程、购买车辆和电梯等设备、装修代管的饭店以及人员工作调动等方面，给请托的十几家公司或个人予以支持和关照，为此，共收受现金人民币80．1万元，其中索要20万元和美元1000元。这是最终认定受贿金额中的大部分。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李文华涉嫌受贿东窗事发，就是巫邦志的“立功表现”。这位人士说，在迁扩建工程中李文华经巫邦志之手从承包方处获得几十万元好处。就是这位前监狱管理局局长，曾对媒体说：司法部开展监狱布局调整（监狱迁扩建）的指导思想，“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一盏灯，点亮了多少地处偏僻地区监狱干警的新希望！”贪官狱中生活悠闲2006年1月9日，川西监狱在押犯马建国（入狱前曾任成都市金牛区副区长），被转至成都市新都区看守所，有关部门针对其服刑期间行贿监管人员的调查，就此开始。8个月后，法庭披露了马建国的狱中生活：服刑期间，马建国不穿犯人的衣服，也不吃犯人的饭；在狱内负责管理图书，可以回家过夜；可以经常外出见亲友，可以接受宴请；可以用手机与外界联络，遥控公司事务。马建国回家时，随行狱警还被安排到宾馆住宿；他还为狱警们“报销”外出用车的油钱。2004年6月15日，马建国因挪用公款罪和故意销毁会计凭证罪，获刑15年。据一位了解其情况的人透露，这位前副区长身家数亿，入狱前还掌控着他的成都国贸实业集团公司。马建国在监狱里的悠闲生活，无疑与他的一系列经济“攻关”有关。就在其入狱不久的2005年春节和8月份，马建国两次给分监区教导员罗雅林共计甩出4000元的“红包”。在前后5个月的时间里，马建国的手下每月会给分监区监狱长刘波送来2000元钱，这1万元后来被形容为“给狱警发工资”。刘波的妻子临产，马建国建议刘波要敬菩萨。随后，安排自己的司机给刘波送来两尊价值8000元的乌木观音。马建国与监狱长巫邦志的关系也非同一般。2005年8、9月间，巫邦志找服刑犯人马建国单独谈话，提到自己购买的一套商品房还差17万元“尾款”，马建国当即安排手下人替他办妥了此事。据巫邦志供述：2005年8月，他主动向马建国提起了某售楼部打电话催他交16万多元购房尾款的事。马建国说：“我可以替你把钱交了。”巫说：“可以，你交了就由你和××共同分赚得的钱。”马表示不要。巫说：“不要，你就不要去交钱。”知情人士称，“这是一个犯人在特殊生存环境下的心领神会。他是经商的，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本就轻车熟路。”这是“借款”还是“行贿”？对此性质的认定，成了庭审的辩论焦点。相关人士称，作为犯人和监狱长，马建国和巫邦志之间显然没有“借款”这么简单。马建国在狱中的工作是管理图书，他不但向监狱捐赠了不少图书，还与川西监狱下属企业签订了正式借款合同，金额达几百万元。一位知情人士评论，像马建国这样的特殊犯人，就是巫邦志等人为自己、同时也是为监狱争取来的“资源”。监狱长的“十年现象”对于巫邦志案，四川省司法厅政治部主任李光才表示：“最主要的是缺乏监督，胆大妄为。”巫邦志，1983年农校毕业当起干警，13年后成为监狱长，一干就是十年。

　　2005年，五通监狱监狱长丁华安因受贿被判10年徒刑。丁华安出生在当地双石镇一个农民家庭。18岁应征入伍时只有小学文化，从士兵到班长、排长、连长、营长，直到1984年转业被安置到五通监狱当干警，从干警到监狱长，他用了11年时间。2004年9月28日夜，干警抓捕丁华安时，看到他的床头上放着一本法律书籍，翻开的那一页恰好是：“受贿罪的构成要件。”像巫邦志和丁华安这样，长期在同一所监狱工作，监狱长一干就是十年的，并非个别现象。“监狱长当了十年八年的很普遍，十年以上的也很多。”李光才说。有的监狱，领导班子中的不同成员甚至就是亲戚，缺乏有力的监督。“有的干警，孩子的教育跟不上，去不了外面的单位，只好继续在监狱工作，一些干警在本监狱内部找对象。导致有的干部在单位里有几十个沾亲带故的，成了‘网’了，裙带关系比较复杂。”偏远分散、特殊神秘，“近亲繁殖”，使得个别监狱越来越成为一个相对封闭的体系，自然容易滋生腐败。采访后记四川监狱系统大整顿据了解，在坊间，个别监狱服刑犯人能够自由出入监狱的事，早就广泛流传，并引起人们的不满。在2006年初的一次四川省直机关领导会议上，一位当天到会的人士清楚地记得省委领导的怒火，省委领导对省政法委某领导说，这件事情（清查司法系统腐败案件）办不好，就辞职吧！此后，一个因马建国案而产生的导火索，将监狱系统内部的生态展现在公众面前，并成为监狱系统整顿的契机。除该省司法厅厅长被更换外，2006年6月2日，原隆昌县委书记刘志诚出任省监狱管理局局长。据了解，在当天的讲话中，省司法厅厅长刘道平表示，巫邦志等人的腐败案不是全局问题，整个队伍是好的。他也提出，监狱腐败案件的发生，既有组织教育方面的原因，也有个别干部本人素质的因素，还有社会大环境影响和监狱长期较封闭、职能非常特殊等原因。刘道平还表示，监狱系统的工作一旦出问题，哪怕是非常小的问题，也可能在全省、全国甚至世界上产生很大的消极影响。据了解，在2006年4月22日，刘道平给全省的监狱长写下6000字的公开信。他说：“罪犯已经把我们的监狱局局长、个别监狱长腐蚀拉拢成了同类……即使目前监狱条件较差，历史包袱太重，但是刑罚执行职能是不可动摇的。”6月18日，新厅长一封写给全体服刑人员的公开信送达各监狱，犯人们还被告知：可以直接写信给“厅长建议信箱”。有犯人写信说需要书籍，后来便收到了司法厅寄去的《唐诗三百首》和《新华字典》。这位新厅长在监狱考察的时候公开表示：鼓励犯人监督干警。9月8日，在马建国案庭审之后，刘道平给监狱长们写下另一封信：“由于你我之间不再陌生，故直言相告……期望在你们管的狱所里永不出现任何低级错误。”10月，刘道平被司法部点名赴德国考察。刘道平上任不到一年时间，司法部已经四次转发摘编了四川省司法厅的制度文件和改革措施。已经有其他省的司法厅表示：要到四川取经。而最具实质性的举动，是监狱管理者“大轮岗”。截至目前，全省63名监狱正职，已经交流了35人，比例超过51％；副职交流了22人，涉及到的监狱，占全省监狱总数的78％。该省司法厅还作出硬性规定：正职任满7年的，必须交流；满56岁的，“必须下来”。“我们现在的状态是痛定思痛。”四川省监狱局政治部主任秦治国说。“阻力肯定是有，但厅里决心很大。现在全省三分之一的监狱已经全部或部分实施了竞聘。这对监狱人事管理，是一个根本性的变化。”

　　南方周末记者 徐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