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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对我来说是用来载道言志
《大路》要写的是亿万人的历史,我的心情其实诚惶诚恐
我讨厌先锋,先锋现在成了很多小骗子在那里装神弄鬼
即便观点立场不一样,但大家对这个社会对中华民族的命运有共同的关怀,我就觉得这已经有点一伙人的感觉
“不是你给社会下跪,就是社会给你下跪。”依旧是犀利、幽默、一针见血、血脉贲张如诗如歌的语言风格。
在曾经作为当年中国知识界十大事件之一的话剧《切·格瓦拉》推出6年后,该剧编剧、社会学家、剧作家黄纪苏携新作《我们走在大路上》(以下简称《大路》)再次现身话剧舞台。11月19日晚,反映近30年中国社会心理史的话剧《大路》在北京朝阳文化馆“9个剧场”TNT小剧场结束了首轮20场的公演。
很多人见到黄纪苏都大感意外。因为在他的剧中“对举世关注的大事,往往以时下流行的语汇出之,化抽象为具象,寓大雅于大俗,奇思妙想,常令人惊叹不已”,未想竟出自这样一个瘦弱的男人之手。而他言谈中的朴实和谦虚,和剧作中一贯的伶牙俐齿,更是相映成趣。
《大路》形式独特,30年间人来人往,都被交付给交叉的十字道路与行走的基本舞台意象。各类人在各个时期所留下的剪影次第展开为世态人心的长卷,宛如一幅《清明上河图》。个人化色彩浓烈的台词、群颂以及仿佛来自另一时空的人声、阅尽沧桑的咏歌、幽旷如梦的箫声,组成了一个亦远亦近、既有现实当下又有历史纵深的影音系统。
有人说,《大路》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先锋;有人说《大路》表达了一个学者特别“正”的胸怀,在中国戏剧史上是划时代的一部剧作;也有人对《大路》摇头叹息。但不论怎样,对《大路》这样一部内容和思想都极具丰富性的剧作,做一番探究是必要的。日前,黄纪苏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记者:观看《大路》,对于很多戏剧观众来说是一种挑战,因为他没有故事情节,也没有所谓的男女主角,整个戏剧除了每幕间用音乐做串联,全部是诗歌,排山倒海般的语言,但是用这样一种形式来讲“近30年的社会心理史”有它的独特之处,你创作这个戏剧的初衷是什么?
黄纪苏(以下简称黄):回望历史会发现,事实上,从1976年开始,我们就有了向往改革渴望发展的情绪。还记得粉碎四人帮的时候,天安门前人潮涌动,大游行的队伍如黄河长江一样滚滚而过,听到“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的时候,很多人止不住热泪盈眶。那时候,整个国家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但是这些年走了几圈,眨了几次眼,沧海桑田之后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于是,我们很想用一种方式把中国发展这30年的脉络整理一下,如果是从思想史的角度入手,左、中、右,这些代表人物根本不能平心静气坐到一起,后来我就想从情感的角度入手,理一理这30年。于是,在找到“道路”和“行走”这两个意象之后,我从2004年开始着手创作。
记者:你创作的史诗剧《切·格瓦拉》在2000年被评为中国知识界十大事件之一,曾经引起了巨大的社会轰动和争论。6年来,很多人都在期待你的新作品,也希望你的作品能够给当今的话剧舞台带来一些冲击,从演出的效果来看,《大路》是否会有当年《切·格瓦拉》式的反响?
黄:说实话,这次弄的这个东西,不像写格瓦拉那么容易。格瓦拉着重写的就是贫富不均这个社会话题,而且有了具体的人之后也更容易找到载体,取他的生平,然后把话题展开,也可以把话说得抽象和极致一些,可以更个人化一些。《大路》不同,他写的是亿万人民的历史,我的心情其实是诚惶诚恐的,因为在这些年里,中国林林总总的事情太多了,总有人会认为你没有写全,但都写全了不可能,我只能按照历史发展的线索和逻辑来写。《大路》不可能有当年格瓦拉引起的那种轰动,因为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有关贫富差距引发的矛盾很突出。
记者:剧中对于30年发展的回顾,抓住了下海、出国、从商、倒股、接轨等历史中的潮流和景观,言辞也非常犀利和激烈,那《大路》对近30年社会发展到底抱着何种态度?这个剧的核心是什么?
黄:我在剧中写过,我们“有激越的歌也有荒凉的泪”,在整个情绪上,同情中有阴影的部分,肯定中也有部分的否定,总体上很复杂也很矛盾。可以说这30年的历史就是中华民族重新回到发展主义的跑道上。过去我们曾经一度偏离了跑道,现在在这条道路上,我们正全力以赴地奔跑,全力以赴地达到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目标。
记者:虽然剧中说的是30年社会人心的变迁,但是我想这部以“大历史”为视角的作品,其抱负并不仅仅在于历史回顾。
黄:是的。我们中华民族是有大同理想的。有这种理想的人是有宏远抱负的,希望让世界走向大同。这个抱负现在剧中还没有时间充分展开,但结尾的部分有所表达。我想,天下大同的价值观念,早已写进一代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血脉,成为他们文化基因的一部分。当中华民族实现了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的崛起,她不会满足于当新星新秀,她会为人类另辟蹊径,为历史别开生面的。
记者:你的剧本中,语言的尖酸刻薄、酣畅淋漓极易让演员忘乎所以,而这种嘻笑怒骂一旦“挣脱缰绳”,舞台上便会是一片“群魔乱舞”,就连对弱势群体的表现也容易成为搞笑。但是在剧场内,观众的情绪却始终被控制着,尽管会不断有笑声,却不会让你沉浸在笑声中。
黄:我们在整个演出中并不希望赚观众廉价的笑声,有时候越发笑越不成功。所以在编排的时候,我们还把演员一些有搞笑效果夸张的表演进行了控制,否则那种小品或者娱乐的味道会影响整个演出的感觉。我们更满足于观众欠起身子在那儿认真地听,希望观众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观演之中。
记者:《大路》的导演王焕青先生是一位画家,但是看过这部戏的人却有这样的感觉,认为王焕青所采用的舞台呈现给你的语言找到了珠联璧合的形式。
黄:王焕青和我有一点类似,就是我们原本都不是话剧圈子里的人,但是他的艺术感觉特别好。我觉得科班导演有时候会有自己现成的模式,但找另外一个领域的人又会比较冒险,选择王焕青做我这个戏的导演,主要是出于对他本人的判断,他的艺术素养很高,同时我们在价值观和思想理念上比较认同。
王焕青在整个戏剧的风格上呈现了两个特点。首先,他没有把这个戏做成闹剧和轻喜剧,保持了应有的简洁。其次,他在排练的时候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找到了大的风格上的画面感、雕塑感,呈现了一个史诗剧应有的状态。《大路》中有音乐、语言、形体、多媒体四种形式的互动,还有就是关于道路和行走意向的贯穿,使得整个戏剧具有很强的穿透力。
记者:在当今的话剧舞台上,很多戏剧的娱乐功能是最大的票房保证,你的这个戏却使得舞台成为了一个社会论坛,很多人看完了有很多话要说,你的戏承载了很强的社会功能。
黄:戏剧不仅仅只有娱乐的功能,它应该是一门公共的艺术,应该表达多数人共同的关怀。话剧从国外来到中国一直就是知识分子的文化,就是多元的,而知识分子的这种社会关怀又和专业人士不一样,中国的话剧从来如此。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话剧走向市场化以后出现了一些变化,它除了被体制内的人掌控以外,还被资本掌控,在这个过程中,话剧成了新的小市民身份消费的工具,这些人可能很有钱或者学历很高,但是惟独缺少社会关怀,但我恰恰认为戏剧不该抛弃反映民族生命共同体的那种关怀。
记者:尽管《大路》的舞台极端简洁,只有一块投影幕布和一条十字交叉的道路,然后用演员的各种行走姿态传达丰富的意象。很多看过此剧的人却觉得这个戏从形式到内容是真正的先锋,这种先锋又和那种满舞台都是装置的先锋戏剧很不一样,也有人把你的戏归到社会问题剧里面,不知你觉得这个戏该属于哪一类?
黄:我上演的这部作品肯定不是写实,但也不是先锋。我讨厌先锋,先锋现在变成了很多小骗子在那里装神弄鬼。其实,这部戏被归到哪一种类别里面并不重要,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表达自己对社会的关怀,因为戏剧的表达更具有公共性,我更喜欢这种表达方式。戏剧对于我来说是用来载道言志的,写戏不是我的职业,我表达完了就跑了,又会流窜到别处。
记者:在一些学者有关这个戏的座谈中,有人对这个戏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有人认为戏的整个姿态是在“装”,还有人说看这个戏的感觉就是相当于“20个出租车司机的俏皮话”,对于别人的批评,你怎么看?
黄:那些看过戏剧的人有比较喜欢这个戏的,有不太喜欢的,有完全不接受的,我还真有一种感激的心情。即便大家观点立场不一样,但是大家有一种共同的东西,对这个社会,对中华民族的命运,可能有一种共同的关怀。至于出路,具体的何去何从,这些观点又可能完完全全是不一样的。可能有的时候是往东,有的时候往西,差180度,但只要他能够对这些东西关心,我就觉得这已经好像有点一伙人的感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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