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源印象
张芷箫
题记:黄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华夏五千年文明的发源地。青海省曲麻莱县,黄河源头第一县,母亲河的发源地。
向西、向西、向西。
从去年8月以来,我的采访轨迹就不经意地在祖国广袤而神奇的西部土地上逐渐蔓延开来。今年,又是8月,我找到了关于黄河源的选题,联系成功并得到领导批准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兴奋异常,对于那片土地,我早就心驰神往,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
8月19日 漫长的旅途
8月19日下午四点,我和摄像两人背着两个超大旅行包、一台410摄像机、一个三角架、一台小DV和两个数码相机登上了北京西站到西宁的列车。 从此我们一路西行直奔黄河源头。
出发后的前三天我们在铁轨与公路上消磨时光。20日中午到达西宁,拜访了我们的老朋友、原野牦牛队队员靳炎祖。当晚买了去目的地曲麻莱县的长途车票。21日从西宁出发,25个小时后到达曲麻莱县城。这25个小时的长途旅程让我们饱受折磨。几百公里的盘山公路,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处于尚未修完的砂石状态。司机告诉我们,这条路修到这种状态就一直停工,迄今为止已经三年了,它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只有他们这些长途车的司机还日日感受着这样的路况带给他们的痛苦。残路在旅程的后半段,正好是深夜时分,车上众人终因疲累不堪纷纷躺在坚硬异常的枕头上昏昏入睡。而真正的颠簸恰恰在此时才刚刚开始。铁质枕头传递着路面与车轮摩擦产生的巨大震动,并将这种震动扩大到肉体难以承受的程度。一时之间沉闷的车厢内惊叫声连连响起,刚刚入梦的人们纷纷折起身来慌乱地抓住身旁能抓的东西。早就预料到路途颠簸,上车之后我们把摄像机用被子裹好,紧紧地捆在一个空铺上。此时被剧烈颠簸折磨醒了的我们不禁有点担心我们那宝贝机器。摄像韩瑞起身再次检查了一下,把安全带重新捆得更紧,之后艰难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那一夜,车厢里噩梦连连惨叫声声。将近凌晨五点,司机终于熬不住,将车停在一座高大的丘陵背后,熄火停车,爬到铺位上睡了。其他人也都抓紧这宝贵的时机合上了早已睁不开的眼睛。
半晌酣眠之后,汽车再次启动,中午12点之前,终于到达目的地曲麻莱县城。疲累已极的人们在司机的吆喝声中不情愿的起身离开铺位纷纷下车。我们因为行李众多被照顾最后下车。历经这一番折磨之后韩瑞发出这样感慨:回来坚决不能走这条路了,太痛苦了。而我回想起上次的樊净山之行,觉得这次的颠簸虽然痛苦却仍然还能够忍受。
从昨天下半夜起,路上就在下雨,到达曲麻莱时雨下得正密。曲麻莱这个西部县城本就荒凉简陋,看起来像个村庄,此时更显得异常阴郁凄冷。我们和长途车司机一起住进路旁的汽车旅馆。疲惫不堪的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去挑选旅馆了,此时此刻,只要有张象样的床可以躺一下,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天堂了。我们从车上一件件搬下满是征尘的行李,再费力地把它们提上二楼的房间。放下行李后我给彭措达哇打电话,他在休息,说下午见面,正合我意。挂掉电话我顺势躺在那还算干净的床上,顿时被潮水一样涌来的疲惫和困倦淹没了。
一个多小时后被彭措达哇的电话叫醒,感觉很难受。我们和彭措达哇一起吃饭,并安排了明天及之后的拍摄行程。他帮我们找车,我们加油,明天出发往麻多乡,然后一路过丘治乡、到黄河源,再到星宿海、河源小学。从县城到麻多乡大约需要六七个小时,我想带上阿久嘎玛,彭没答应。不过有他陪我们去已经很不错了。看来李根的影响力不可小视,感谢他。
下午,雨停了,天空依然阴郁,整个县城冷清得让人不舒服。这个地方太大了,地广人稀,方圆五万平方公里的县属面积只有两万多人口,从县城到任何地方交通都很不方便。远且难走。这个从建国初就建城的小县城虽然已经通电,可电压低得连电视也带不起来,喜欢看电视的人们总要等到夜里11点以后才能如愿。而整个县城的饮用水都是从很远的水源地用车运过来的。忽然很想念若尔盖了,同样是高原小城,那里远比这里要美丽得多,舒服得多了。那是一个左拥草原右抱山林,让人内心温润的地方,难怪饶永选择在那里落脚。这里海拔4000米,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已经能感受到一些高原反应,对于最终目的地海拔4800米的黄河源,我的心中有种隐忧,我觉得会有些问题,但是我能确定的是我肯定能活着回来。
8月23日 星期三 晴 美丽的旅途
今天是晴天,尽管晚上睡得不好,但心情不错。窗外阳光灿烂,初秋的高原天空美妙异常。终于领略到青藏高原的天空和阳光了。风也很爽,站在汽车旅馆的走廊上推开窗,看这县城之外高高的丘陵。高原已是初秋,塞草正由绿转黄,辽阔的丘陵上面是更辽阔的天空。由于昨天下过雨,天空还没有晴透。水蓝的天空上满是鱼鳞状的白云。站在这里竟体味到一种故乡初秋的味道。尽管我知道,此时的北京依然炎热无比。
韩瑞和麻多乡派出所的所长才哇去加油了,我退完房把行李收拾好在廊上等他们回来。9:40,他们终于回来了,加了250元的油,还买了两袋氧气,韩瑞说昨天晚上头疼得厉害。
我们把行李装上车然后在路边的小点吃早餐,才哇所长去接彭书记。
9:50,彭措达哇来了,却迟迟不走。我们拍街景。10点钟,彭书记还在跟各种各样的人聊天,我们到商店买了矿泉水、方便面及给小学的孩子们带的糖,把东西放好后彭书记还在聊天。我已经催了他两次了。已经10:30了,我非常着急,叫韩瑞在去催,他不肯,我越发焦躁不安,并对韩瑞非常生气。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彭书记终于上车了,我压制着满腔气愤开始赶路,并和他们聊天,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和他们熟悉起来。
今天的晴朗天气很快让我们领略到了高原的美妙迷人。满目青碧起伏的丘陵掩映着远处隐隐露出的雪山峰顶,幽蓝而深远的天空中流动着洁白柔软的云朵,灿烂的阳光在周围一切事物上得到反射,连我们的眼睛都是光芒四射的。清爽的风和灿烂的阳光很快让车里的气氛变得亲切而快乐。我们开始像老朋友那样聊天、唱歌。
一路上我们多次停车拍摄空镜和照片。中途到一户牧民乡巴家,拍了很多空镜并对乡巴进行了采访。乡巴的家在一条干涸的小河床边上,看得出,他们是为了取水方便才住在这里的。在草原上,在自己的草场上有条小河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有水就友好的草场,更重要的是人畜饮水要方便得多了。乡巴家的草场上很幸运地流淌着一条小河,所以他们把帐篷搭在河岸上。然而这种幸运没有持续多久,如今这条小河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干涸的。而他们一家也不得不长途跋涉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去打水。河流干枯是近年来黄河源地区的一个重要生态问题,在乡巴所在的丘治乡,长途背水成了绝大多数牧民的生活方式。而由于草场划分到户,牧民们不能自由移动,人们只能无奈的接受这个现实,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上天能多下点雨。
从乡巴家出来我们继续赶路。一路过色勿河、泽西山、卡日曲。。。。。
一路上风景绝美,浓郁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我们忍不住多次停车拍摄。然而天已渐黑,我们不得不加紧赶路,许多让人馋涎欲滴的镜头不得不放弃。
晚上9:00多,终于到达麻多乡政府,此时,持续一天的兴奋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疲惫和高原反应带来的难受。吃了几口方便面后,我们回屋休息。
麻多乡没有招待所,我们住在乡政府办公室,此时此地天气已经非常寒冷,有人常住的办公室里都生起了炉火,而我们的屋子却依然冷冷清清。没有热水喝,更不能洗脸洗脚。躺在冰冷的床上,在这个遥远的高原乡村,忽然再次体味到无尽的凄凉。这里没有信号,整个乡政府只有一部可以与外界联系的卫星电话,平时锁在书记的办公室里。没有了白天辽阔的草原灿烂的阳光和浓郁的异域风情,此时能感受到的只有孤独、寒冷和来自身体的种种不适。
明天,就要去黄河源了。
8月24日 星期四 雪转晴 一言难尽的一天
今天我感冒了。高原上可怕的感冒终于被我遭遇。
昨晚睡得很痛苦,很冷,半夜因窒息和焦渴醒来,难以入睡。氧气已被吸完。屋子里只有冰冷的矿泉水,我含一口在嘴里又滴了一些在口鼻处,顿时感到舒服很多。咽下那口矿泉水,顿时一阵冰凉直刺到身体里面,越发冷了。但是湿润很快又变成异常的干燥,我不得不反复用冰冷的水浸润口鼻。最后把一个口罩弄湿,冰冰地贴在鼻子上,这样艰难地辗转着终于睡去了。
早晨醒来时感到异常痛苦,窗外的天是阴的,令人不爽。我坐在床上喘息着,感觉被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包围着,呼吸极度困难,浑身因浮肿而疼痛,头晕且疼,每动一下都感到异常艰难,我感觉自己像要死了。身体所有的地方都在疼,最恐怖的是心口也有些疼痛,我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肺气肿。
其他人还都没起来,整个乡政府一片冷寂,外面下起了雪。我衣着单薄的走了出去,想透口气。冷硬的雪粒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异常疼痛,高原上的雪果然不一样。而此时刚刚八月下旬,北京还是炎炎夏日呢。胡天八月即飞雪,果然如此。
彭书记起来后告诉我们,今天哪也去不成了,高原上的天气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停,雪不停,路就没法走。此时的我难受异常,休息正合我意。但书记看了我的状态后忧心忡忡地断定我不能去黄河源,搞不好得送我回去。一个医生给我号脉,断定我得了感冒。于是彭书记面色凝重地通知我们,等雪一停马上送我们回去。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于是赶忙表示我没什么大问题,吃点药休息一天就没事了,韩瑞也表示坚决不能回去。但彭书记非常坚定,说这种事开不得玩笑,在高原上感冒很容易转成肺水肿危及生命,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多了。青藏高原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尚未开机就遇到这种事情是我始料未及的。未到黄河源就铩羽而归,我觉得我坚决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对于这样的高海拔,来之前我就预料到会有问题,但我非常坚定的知道我肯定不会死。我和韩瑞反复向彭书记申明我们坚决不回去,并发动才哇所长帮忙做说客。我非常明确的告诉彭书记我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此时的确需要休息。从早晨到现在,没有一口热水,我全身都被冰冷浸透了。而这里似乎也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我就这样在极度冰冷和难受中在书记办公室坐到10:00多,终于被带到一间温暖的屋子,并且有热水了。医生给我开了药,我抱着热水瓶紧靠着炉火坐着,让那温暖的火一点点烤走我深入骨髓地冰冷。
此时窗外依然大雪纷飞,而今天对于乡上的小学校来说却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因为特殊的假期制度,将六一儿童节挪到了8月下旬,这两天正是他们过节的日子。虽然下雪了,老师们还是在河边的草滩上支起了帐篷锅灶,看来,恶劣的天气挡不住他们过节的热情。
11:00多乡上的干部们都走了,学校的师生们也要开始活动了。韩瑞带着机器跟随校长去了河滩上,而我只能躺在床上盖几床被子抱着暖瓶休息。我在高原缺氧和感冒的双重折磨中昏昏睡去,看门的老头将我反锁在屋中,屋子里有热水和方便面。
而此时的河滩上却是一片热闹景象,在这个下午,韩瑞收获颇丰。下午时分雪已经停了,高原上的太阳拔云而出,很快恢复了热烈的脾性,不消多时地上的积雪就被消融殆尽。从韩瑞后来带回来的镜头看,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整个草原又重新阳光普照,被新雪浸润过的草地更显得碧绿晶莹。而在河滩上玩耍嬉戏的孩子们翻滚在这绿草之间,纯真的脸庞明亮的眼睛,身后是淙淙的流水,远处是隐隐的雪峰,那场景实在是美不胜收。可叹我只能从镜头里去领略一二,实在遗憾之至。
晚上七点多,师生们都回到学校,河滩上只留下几个值班的老师看守帐篷。韩瑞在校长的带领下也带着丰厚的收获回来了。彭书记看看我的样子还是坚持说得送我们回去。八点多医生给我打了点滴,我躺在床上默默祈祷,明天一定要好一点,黄河源明日非走不可。
8月25日 星期五 晴 走向黄河源
昨天晚上睡得仍然痛苦,早晨醒来仍然难受异常,但是似乎已经不再发烧。今天天气晴朗得诱人,和书记说定了去黄河源,难得他能答应。对于我的身体状况我向他报告说正在趋于正常,于是他派才哇所长和副乡长爱民陪我们同去黄河源。终于放心了,他不再提要送我们回去的话了。仍然没有早餐,在一户牧民家喝了些热水,吃了两口菜。由于西部特有的生活节奏,我们直到快10点半才终于成行开赴黄河源头。
今日阳光灿烂,草碧云低,一路上的风光让人赞叹。
从乡政府所在地到黄河源头有大约六十公里,并没有真正的路,我们的车在茫茫草原中自由驰骋,翻过一座座丘陵,涉过一条条小河,也经过了很多干枯的河床和湖泊。途中经历一户牧民的家,我们下车稍作休息,并抓住机会进行部分拍摄。女主人看起来很年轻,好看,并且很白。她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十八岁,生得婷婷玉立,很标致,脸上是高原特有的高原红。第二个女儿只有七岁,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很爱笑。第三个是男孩,六岁,长得胖墩墩的,很可爱。他的头发长长的披散着,据说他自从生来就从未洗发剪发,所以他的长长的黑发纠结成绺,看上去像个小野人。
离开这户牧民之后我们继续上路,途中遇到一匹奔跑的野驴。并在一个湖边遇到一群优游啃草的马。此时天蓝云净,塞草正肥,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俊马悠闲的身影,这情景简直就是一幅画。我们赶忙停车拍摄。韩瑞把机器架在高处,我拿着小DV艰难而小心的走道马群的近处,匍匐在草丛中尽情拍摄,直到才哇所长鸣笛呼唤才不舍地离开。
到黄河源头时已是下午,照在草原上的阳光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清亮而热烈,而是多了一些温暖氤氲的金黄。
黄河源头和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一股细小的水流从一个不起眼的泉眼中汩汩而出,涓涓流下,细若游丝。这里就是举世闻名的母亲河——黄河的源头。江泽民、胡耀邦等人题词的石碑就立在此处。水流的细小实在有些让我失望,在镜头里,那股清泉淹没在草原中甚至有些看不出来。我们在这里做了采访、出镜,并和才哇所长等人拍照留念。之后我们驱车赶往另外一处泉眼。这是一个两泉交汇的地方,两股细泉汇于此处顿时变得有力,水流量大了很多,水清且速。这股泉水流下去在几十公里外注入一条更大的河流,并最终和无数条这样的小河一起形成了黄河的支流最后流入了滔滔的主干。其实所谓黄河源头就是无数这样的河流湖泊交相汇聚积少成多,最后形成大的河道注入黄河主干而东流入海。黄河源头的人们对于水源有着非常圣洁的感情。在这个泉水处,他们就因其两泉交汇的地势形态而把这里称为龙嘴,并修筑八座宝塔守护这里。
在这里再次做了采访之后天色已晚,我们开始踏上归程。回去的路上我么去拜访了一座在此地赫赫有名的小学——黄河源第一小学。这是一所我平生所见最为独特的小学,它的存在如同一面旗帜飘扬在气候恶劣的黄河源头,代表着人们心中某种不宜言传的神圣情感。这所学校的贫穷和艰苦让我始料未及,学生和老师的淳朴坚韧也几乎让我无言以对。我们很遗憾之前对这所学校没有掌握更多的信息,更加遗憾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拍摄这所学校。它的出现似乎是我们行程安排之外的偶遇,但却是我们无意间拾到的最有价值的珠子。我们如此匆忙地拜访了这座学校,仿佛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们对于它的拍摄。这所学校后来在我的片子中成了一个难得的亮点,然而我内心非常清楚我是怎样遗憾地与这所学校擦肩而过,我的镜头之于这所学校仿佛是一次远远未及实践的约定。从此之后,这所小学就在我内心深处盘踞不去,如校园中那杆迎风飘动的红旗,总在一些风劲的日子里搔到灵魂的痒处。
回到麻多乡政府的时候已是晚上10:30多。到才哇所长温暖的办公室休息,看了一天的拍摄内容,并泡了方便面吃。11:30再次回到我冰冷的屋子休息。仍然难受,好在书记已经不提送我们回去了。
8月26日 星期六阴有小雨 遥远的星宿海
今天我经历了来黄河源以来最恐怖的一个早晨。
早晨起来我感到呼吸异常困难,似乎有什么东西扼住了我的肺部,怎么也吸不进氧气。窗外阴霾满天,似乎要下雨,已经跟彭书记说定了去星宿海,我们决定抓紧时间。我们被安排到乡政府的食堂吃东西,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比较正式的早餐,有粥和榨菜。才哇所长陪着我们,对我百般照顾,让我穿上自己的棉衣外面再罩上他的大衣,还是很冷。他让我坐在暖暖的火炉旁烤着,又让炊事员倒了热茶。我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但呼吸困难却一阵紧似一阵,我感觉肺都快要被挣开了,可是却还是吸不进多少氧气。我的呼吸以前所未有的高频率进行着,才哇所长担心地看着我,问我要不要吸点氧气,我坚持说不要,因为听医生说过,如果能慢慢适应就最好不吸氧。我将衣服的拉链一层层拉开,甚至想解开胸衣。我异常艰难地喝完了那碗粥,在才哇的不断催问下终于忍不住决定要吸氧了,因为我已经感受到来自大脑的缺氧信号,阵阵眩晕和憋闷让我有点害怕了,这样的缺氧会对大脑造成伤害,时间长了甚至会死,我真的怕了,就算死不了,我也不希望回去之后变成傻子。
才哇陪我回到住处吸氧,半袋氧气很快被我用完,之后又从乡上的诊所灌了一袋。定好的行程不能改变,抱着那满满一袋氧气,我们开车上路了。
今天是乡长和副书记陪我们。一路上我们遇到了野驴、沙狐、黑颈鹤和众多的水鸟,可惜因为距离遥远再加上阴天没有拍到好的效果。在车上我只稍微吸了点氧气,半个小时后,我呼吸困难的状况竟奇迹般地好多了。
星宿海在距离麻多乡政府大约四十公里的地方,在扎加村境内。我们的车进入扎加村没多久我们就发现车窗外的草地开始变得不成样子,一片片黑土滩在我们的眼前绵延不尽。不知在这片土地上走了多久了,向前看向后看都是这不堪入目的黑土滩,看不到一丁点像样的绿色。
不知多久之后我们的视野里出现一片缓慢移动的牦牛群,越来越近之后我们看见了牦牛的主人,两个已经年近六旬颇显老迈的牧民夫妇。图才乡长告诉我么这是一户正在搬家的牧民。凭着拍摄者的直觉我们如获至宝地赶紧停车,却被两条迎面扑来的牧羊犬狂吠着堵住了车门。我和摄像曾经有过被草原猛犬追袭的恐怖经历,于是紧张得关紧车门不敢轻举妄动。英勇的图乡长下车捡起石头与两犬对峙,闻声而来的主人也都慌忙加以约束。二犬终于被主人勒于裙下温顺地卧在地上停止了对我们的敌对行动。我们赶忙拿好设备下车,抓住这难得的机遇对这对牧民进行访问。这里的牧民大多数不会说汉语,所有的采访都要有乡政府的干部做翻译。
通过采访我们知道,由于草场的急剧退化,牧民们的生活异常艰难。整个扎加村的牧场有三分之二是黑土滩和沙化牧场,这样的草场放牧价值低得可怜,牧民们不得不频繁的搬家更换草场以获得让牛羊继续生存下去的机会。这家的男主人名叫扎加,他只有六七十头的牦牛,这些牛在3000多亩的草场上只能放牧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必须要搬家。他们年轻的时候,每年最多搬三次家,而现在,由于草场退化严重,他们几乎每个月都要搬家,最频繁时甚至一个月内要搬三次家。扎加夫妇二人都已年近六旬,搬家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越来越难以应付,然而为了生存,他们也只能如此。此次搬家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了,还要再走一天才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采访结束后扎加夫妇继续他们的旅途。而我们也继续上路。此时天空阴郁异常,风硬而冷,有细密的雨阵阵飘过。从山头上一直低垂下来的阴云笼罩着草原,阴郁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黑土滩显得格外凄冷。而这片无垠的黑土滩上正移动着这样一群牦牛。几头高大的驮牛背负着扎加夫妇简陋的家当,几十只大大小小的牦牛簇拥着它们缓慢地前进着,牛群的后面是两个疲惫而老迈的身影,手中牵着他们最忠实的朋友——那两条同样已经老迈的牧羊犬。在这样时刻这样的草原上,他们是无助而孤单的一群,他们的身影显得那么凄冷而疲惫。我们目送着这样一群身影在荒寒的草原上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青灰色的天幕下。
告别这对让人心酸得夫妇之后,我们开车到了扎加村的副村长家,在他家稍事休息并吃了点东西之后继续开赴星宿海。从副村长石曲那里我们了解到,像扎加夫妇那样的牧民在扎加村不在少数,他们的生存状态代表了这个村大多数的牧民。一路上,我们的心头异常沉重。
一路荒沙被之前到雨水浸淫之后,道路越发难走。汽车走在路上总是不停地打滑。半路还曾经一度陷车,同行的三位男士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子从沙陷中救出,继续赶路。达到星宿海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司机找到一个制高点居然把车直接开了上去,那山上怪石嶙峋陡峭难走,我们惊讶于司机的车技和胆量,竟然能在这样的路上把车开上山顶。山顶冷风肆虐,寒冷非常,但却可以俯瞰整个星宿海,实在是拍摄的一个绝好位置。拍完星宿海全貌之后我们开车下山,到山脚下的已户牧民家歇脚,并继续做采访。偶然间发现他家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奖状,询问中得知他家有个女儿就在乡上的小学校读书,我们决定明天去拜访那个孩子。
告别这家牧民之后我们踏上归程,没多久,又已经是夜色茫茫。很佩服这些草原司机们,即使是在白天,我也很难在大草原中找到我要走的路,何况是这夜黑风高的晚上,天空中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路的。
回到乡政府时又已经是夜里10:30左右。不知怎么回事,到了晚上,我的呼吸又开始变得异常困难起来,真怕第二天醒不过来了。11:00多,我抱着氧气袋在那个冰冷的屋子睡去了。
8月27日 星期日 阴有小雨 遇到活佛
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被告知情况有变,麻多乡一个著名的活佛格力活佛携他的朋友罗松活佛今天回乡,为此,乡政府和中心小学一早就开始进行紧锣密鼓的工作,准备迎接这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活佛和他的朋友。整个乡政府几乎全部人力都用在这件事上,我们的拍摄安排不得以为迎接活佛让出优先权。彭书记邀请我们拍摄记录活动内容,并承诺活动结束后我们可以尽情采访。于是我们只得利用上午一点闲暇时间拍摄空镜。10:00左右活佛一行到来,我们开始为这次活动记录拍摄,并利用间隙捕捉我们需要的内容和镜头。按照藏族人的说法,得遇活佛是件幸运的事,我们也希望活佛能带给我们好运,让我们此行更顺利。
从上午10:30一直到下午四点,两位活佛与乡政府领导和小学校的校长老师共进午餐,之后一起欣赏为他们准备的歌舞表演、并对当地民众讲话。在此期间我们充分感受到藏族民间歌舞艺术的魅力,在此领略到他们高亢的歌喉和优美的舞姿。
下午四点半活动结束,我们抓住彭书记进行了长达四十五分钟的采访。之后赶往小学校寻找星宿海边奖状上的小女孩次仁巴毛。我们很顺利的找到了那个三年级的小姑娘,居然就是前一天河滩玩耍时在镜头中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小美女。十二岁的她长得目若秋星眉如墨画,洁白的牙齿闪烁贝珠般的光辉,红扑扑的小脸散发着高原阳光特有的健康气息。如此精致的五官和清澈动人的眼眸让我么在镜头中第一次看到她时就禁不住眼前一亮。而她的老师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之情,告诉我们,次仁巴毛是他们的黑玫瑰。这个外表动人的小姑娘同样有着一颗动人的心灵。他的数学老师百玛告诉我们,因为牧区的特殊需求,这里的学校每半年放一次假,除了放假,学生们几乎不能回家。刚从牧区来到学校的学生很多都不适应,而家长们也都比较惦念。次仁巴毛刚来不久的时候,他的父亲骑马赶了很远的山路来看她,而她当时居然对父亲不理不睬,也不原意见自己的父亲。当时,父亲非常伤心,老师们也很费解。后来在老师的一再追问下次仁巴毛说出了原因,她说当时她刚来不久,不习惯学校的生活,非常想家想念爸爸,她怕自己见到疼爱她的父亲会忍不住跟他回家。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克制,次仁巴毛让老师们感到既惊讶又感动。
次仁巴毛是个动人的、懂事的小美女,而乡上的人们告诉我们,她曾经有个姐姐,拥有着他们所见过的绝世倾城的美貌,然而却红颜薄命,19岁时不幸夭亡。次仁巴毛的故事已经让我们感动不已,那位有着绝世美貌的姐姐更让我们喟叹在三感慨良多。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生命有时候显得异常脆弱。几天来,从才哇所长和彭书记的口中,我们已经听到许多由于交通不便利延误时机而让病人死掉的故事。次巴的姐姐是否死于延误治疗时机我们不得而知,但她却的确是因病夭亡的。这片美丽而圣洁的土地,在诸如医疗卫生、交通、教育等很多方面,仍然有着那么多的缺憾。听着这些让人或感动或叹息的故事,我们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些美丽的草原孩子们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学知识、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并更好的保卫他们的草原。
到傍晚七点我们结束了在小学校的采访拍摄,回到乡政府。晚饭后又是一番歌舞。歌舞正酣时来了不速之客。县交通局及其他几个部门的一行人开车赶到了麻多。彭书记告诉我们,明天他得陪同这些人出去,视察一圈后回县城,而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跟他们一起回去。这个决定让我很郁闷,因为还有好多计划内的拍摄没有完成,已经拍摄了的部分也显得仓促而潦草。但是事情已成定局我们只能带着遗憾离开了。、
8月28日 星期一 雪转雨 离开黄河源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跟随彭书记才哇所长出山,彭书记答应我们一路上尽可能多做停留,把我们拍摄中欠缺的部分尽量补上。
早晨八点多天空开始下雪,我们和县上的一行人共两辆车在乡上唯一的加油站加满了油,开车上路。在路口,我很意外的看见次仁巴毛穿一件灰色的外套站在那等我们。她知道我们今天要走,特意早起在路口送我们的。这里的孩子学习汉语一般都比较艰难,孩子们大多不能跟我们交流。次仁巴毛也同样不会说汉语,我有些兴奋地同她说话,我知道,她大概明白我在说什么,一直微笑着看着我,虽然她几乎什么都没说,但是从她清澈如水的眼神中,我分明读到了一股浓浓的惜别之情。如此短暂的相识竟能让她对我们产生真诚的不舍,在这荒寒的高原飞雪的早晨,我的心中感受着一股高原阳光般的暖意。就要走了,看着她的眼睛,很想对她承诺点什么,可是又实在想不出我到底能給她什么样的承诺,最后只能同她一样微笑着摆摆手说再见了。在最后告别的那一刻,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静静的消散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丝淡淡的忧伤。
次仁巴毛,这个美丽而动人的高原小女孩,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我的心里了。
出山的路绕了一个大圈,一路上要翻越很多座高海拔的大山。天空阴郁飞雪飘飘,在那些山顶向四周看去,整个高原消融在茫茫飞雪中,一座座高大的山岭在风雪中越发显得巍峨壮观。飞雪中偶尔出现在对面山坡上的一小群黄羊,或轻盈跳跃或静静矗立,都为这高原雪野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风采韵致。在一座高山顶上,因为要等县上的车,我们停下下车,我和韩瑞照例下车拍些镜头。而彭书记此时忽然兴致高昂,要在这茫茫飞雪的山顶高歌一曲。于是韩瑞将镜头对准彭书记,彭书记则大方的拿起话筒高歌了一曲他最喜欢的《蓝色的蒙古高原》。悠扬的歌声在洁白的山岭间回荡,与这满山风雪的边声相和,自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欣赏着彭书记雪中高歌的名士风范,我再一次被高原和高原上特有的气质深深打动。
我仍然感到呼吸困难,尤其是在这高山之顶更是感到一种几乎断气的艰难,车上的氧气再次被我用完,出山的路上我得一路忍受了。在山路颠簸中,我的呼吸异常精准的跟随山势的高低变化着,上山时呼吸几近衰竭,下山时马上体会到难得的轻松。
一路上我么在几处修路的工地上停下来,我们拍摄空镜也有不少收收获。下午时候雪虽停了天空却仍然阴云密布,而我们途中遇到一片美丽烂漫的花海,虽然没有灿烂的阳光,我们仍然感受到了那份蓬勃的生命力和自由绽放尽情挥洒的灿烂青春。彭书记他们也说以前从不下知道这里还有这么美的花海,以后等到哪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定会再来此地与花同眠。这样的地方,让我想起了金庸小说中萧风与阿朱塞外牧马的浪漫约定。我想,如果当初他们这的践约,那么他们选择的一定是这样一个地方。面对这满目花海淙淙流水隐隐雪峰,任谁都会涌起那无限浪漫而温柔的情怀。塞外牧马,我想这绝不仅仅只是萧风和阿朱未了的心愿未完的约定,这样的时候,它是每个人心中未及实现的梦境。
告别那片花海我们继续赶路。从麻多乡出发15个小时后,我们与凌晨一点到达曲麻莱县城。麻多乡、黄河源、牧女、花海,那让人心驰神往让人迷醉的一切重新又离我远去了。
张芷箫
《绿岛环保前线》资深环保记者,多年从事环境保护方面的报道,曾多次上高原、下湿地、入草原。代表作品:《若尔盖》系列节目、《行走黄河源》、《风沙满归程》、《守护飞翔的吉祥鸟》、《寻找草原狼》…… (责任编辑:柯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