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松花江终于安静下来,它失去了汹涌的波涛也消失了江面上穿梭的渡船,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道平静如镜的江水。江岸也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有一两个老年人踽踽行走在空旷的江边大道上。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现在没有出现月亮,但在蔚蓝的天空下的确是澄江一道了。而且,江岸上的柳树正在落叶,这些落叶洒满地面,脚踩上去一片沙沙的声响。夏天这江边公园是树阴蔽空的,而今天空是清明透顶。松花江岸多柳树,这些柳树巨大古老。有一年我去扬州的瘦西湖公园,那公园的柳树瘦小得让人吃惊,全部是病病歪歪,当时我就想起了松花江岸上的这些柳树,恨不得对每一个人都介绍一下请他们到松花江岸公园里去看柳树。即使是在这深秋里,这些柳树的落叶仍然是绿色的,它们不似在南方的柳树要等叶子老了黄了才飘落,这里的柳树叶子大都是冻死在枝头的。
深秋的松花江静静地偎在哈尔滨这座城市的一旁,夏天那些来来往往于太阳岛的大大小小的游船都泊在了岸上。它们像完全给人遗忘了似的了无生气地躺在沙滩上,只有等挨过了这个漫长的冬季,太阳岛上的柳树重新绿起来时,它们也才会重新获得生命。
我第一次见到松花江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夏天,江边公园里正是红花绿树五彩缤纷,那时我也年轻,在那个标志性的天鹅下面花钱照了张像。那时我想留做到过松花江的纪念,没想到后来能生活在这江边的大都市里。也许明年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和这条大江了,在这里我度过了二十年的岁月,人生中二十年也是不短的一段时光。小时候会唱一支歌儿《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很想看看松花江是个什么样子,后来真的来到了松花江边。
一列火车隆隆地驶过松花江大铁桥,这座灰色大铁桥就让人不能不想到那段产生《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岁月,这座铁桥就是日本人侵略中国时在这里修建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悲壮苍凉的旋律,每当我听到这支歌儿的时候就想到那炮火连天的凶险与生活的艰难,但那时的青年也是幸福的,在他们的年轻的生活中有一个崇高的理想支持着,他们为祖国,为正义而热血沸腾。而我们今天的年轻人生活舒适,但从来不能有一个正义、崇高的东西在前头引导着前行。他们只能唱一唱老鼠爱大米和双截棍这样莫名其妙的歌曲了。从这方面说,当代的年轻人其实又是不幸的。
松花江,我到过它的源头,那就是长白山天池的那道白亮的瀑布。我想没有哪条大江大河能有这样鲜明而美丽的源头,那真像是从天而降的天河。我也到过它汇入黑龙江的三江口,那里的地名叫同江,也就是它消失的地方。那里江面开阔,浩浩荡荡,具有一种大海一样的气势。
这二十年的岁月,我认识了这条江,无数次地渡过这条江。在这深秋时节,我在向松花江告别,情景比我想的还要凄凉。没有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没有一声孩子的欢叫。夏天那些让热恋青年男女占据的长椅上落着一层厚厚的落叶,现出没人光顾寂寞难言的样子。一个半身不遂的老男人用轮椅推着他完全瘫痪的老伴儿,迟缓地在公园的大道上移动。我想,无论从生理或从精神上来说,这都是残存的生命。而在江边还有一些钓鱼的老人,我走上前去看了看他们的所得,仅仅是在一个玻璃罐头瓶里的两条可怜的小鱼。我苦笑了一下,以这残存的生命何苦还在和这些生存艰难的幼小生命过不去?
深秋的松花江静静地流淌着,逝者如斯夫。生命的诞生和死亡是正常的自然循环,对整个人类来说,个体的死亡正如这树叶的飘落,无损于生命的本体。只是人类把它弄得悲惨罢了。人什么时候能像大自然中其他生命一样坦然对待死亡?(黑龙江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