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不接受这个计划”，11月初的某一天，在位于美国洛杉矶市中心的《洛杉矶时报》总部大楼，当时还担任时报总编辑一职的迪恩·巴奎特几近歇斯底里地吼道。记不清这已经是他第几次大动肝火了，为了报社全体编辑和记者的利益，他必须据理力争。而迫使巴奎特作出如此疯狂举动的，是《洛杉矶时报》的大东家美国论坛报业（Tribune）集团提出的报社裁员计划。

　　自从去年接替约翰·卡洛尔，成为《洛杉矶时报》有史以来首位黑人总编后，《洛杉矶时报》的发行量节节攀升，一跃成为全美发行量第一的报纸。但报纸发行量的上升，并未能阻挡报社整体经营业绩下滑的颓势。为此，母公司论坛报业拨给时报的预算不断减少、并一再施压巴奎特实施裁员计划……这也使得巴奎特成了时报有史以来最举步维艰的一任总编。

　　11月7日，对巴奎特来说，是个痛苦的日子。尽管与母公司管理层一再抗争，拒绝其提出的裁员计划，但这位美国最高新闻荣誉普利策大奖的得主依然以失败告终。这一天，他不得不告别他所热爱的这片舞台，接受黯然退场的命运。从此之后，从业13年的巴奎特，将不再以《洛杉矶时报》新闻记者的身份出现在洛杉矶市政厅。这一切，不由让他回想起8年前，时任调查记者的他同样面临大东家论坛报业的下岗压力，因为他带领的一个三人小组揭露了芝加哥市议会的腐败案，不同的是，凭借这一报道巴奎特赢得普利策大奖，自然保住了饭碗；然而这一次，他却没那么好运，拒绝和抵制换来的只能是被迫辞职。今后，等待《洛杉矶时报》的，将是裁员、易主，以及更加扑朔迷离的未来。

　　“每月都将裁员减薪”

　　发行量下降、广告收入滑坡；报纸预算不断减少、上千编辑记者下岗；报社管理层频繁更换、不少报纸被母公司卖来卖去……这些成了时下美国报业不景气的真实写照

　　其他报纸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切似乎应验了《华盛顿邮报》集团流行的一句牢骚话：“每月都将裁员减薪，坏日子还没有走到尽头。”上一周，美国第七大报纸《华盛顿邮报》执行总编唐尼在备忘录中告诉记者和编辑，他将“缩减采编部的人员”，因为“读者和经济挑战仍然令人生畏”。裁减采编工作职位，这是该报25年来的第一次。《华盛顿邮报》是该集团的主力报纸，其第三季度营运收入因广告减少而降至2.256亿元，减幅11%。

　　过去几个月，宣布裁员的美国报纸排起了一条长队，《波士顿环球报》、《芝加哥论坛报》、《达拉斯晨报》、《圣保罗先锋报》、《亚利桑纳共和报》、《费城问询报》、《圣荷西水星报》……不少知名品牌夹杂其中。除此之外，《圣荷西水星报》的东家行政总裁辛格顿已提出对新记者减薪30%以上的计划；《费城问询报》的新东家除宣布裁员外，还制定了冻结退休金及减少销售人员佣金的计划，作为新劳资合约的一部分。

　　“我们被卖来卖去。”美国《费城问询报》副总编汤姆·麦克纳马拉无奈地说。今年3月，麦克纳马拉听到了一则“蛇吞象”的新闻：“问询报”的母公司、美国第二大报业集团奈特－里德集团，被排名第八的报业集团麦克拉奇公司以45亿美元的价格整体收购。奈特－里德集团曾84次获得普利策奖，但这一切无法阻止其消亡。它旗下32家报纸的命运也不尽相同。盈利状况还算不错的麦克拉奇接手奈特－里德，却只愿消化其中的《迈阿密先驱报》等20家报纸，“问询报”等另外12家报纸则被重新挂牌。

　　被卖来卖去的《费城问询报》，随后前途变得难以预料，整个编辑部长期弥漫着焦虑的情绪。“你不知道谁会成为新东家，不知道新东家会不会缩减预算。”麦克纳马拉说，“没人喜欢悬而未决的感觉。”几经周折，如今，费城的布赖恩·蒂尔尼收购了《费城问询报》和《费城每日新闻》，加拿大人戴维·布莱克也乘机收购了《阿克伦烽火日报》，后者也曾是奈特－里德集团旗下的1家报纸。

　　发行量下降、广告收入滑坡；报纸预算不断减少、上千编辑记者下岗；报社管理层频繁更换、不少报纸被母公司卖来卖去……这些成了时下美国报业不景气的真实写照。有数字为证：美国报业协会最近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今年9月30日的6个月里，美国各类日报的平均发行量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2.8％，逢周日出版的报纸同期发行量更是下降了3.4％，这比5月份发表的数字更差，是近15

　　年来在6个月的对比期中降幅最大的一次。

　　本周二，该协会发布的最新统计数据则显示，受汽车类和招聘类广告销售下滑影响，今年第三季度美国报纸印刷版和在线版广告合并收入同比下降了1.5％，至118亿美元。这是协会自2004年开始分析此类收入以来，报纸印刷版和在线版广告合并收入首次出现下滑。协会方面称，作为报纸广告营收的主力军，印刷版广告第三季度营收为111亿，同比下滑了2.6个百分点。而在线广告收入第三季度则激增了23％，至6.38亿美元，成为连续第10个两位数增长的季度。

　　目标只有一个：减、减、减

　　传媒巨头新闻集团董事长鲁珀特·默多克曾表示，随着分类广告转向互联网和发行量的进一步下降，大多数报纸的业务模式正受到威胁。默多克先生一度把报纸分类广告经营收入形容为“黄金之河”，但他说：“有时河流也会干涸。”

　　美国是世界超级报业强国，但近几年来始终无法摆脱报纸式微的困境，有美国传媒评论家形象地表示：近20年来，报纸的发行量在坐标系中的图像呈现规则的抛物线下降的趋势，最近则出现了自由落体般的下滑迹象。

　　为了应对困境，美国主流媒体纷纷采取一系列“不同寻常”的动作。首先是提高报纸发行量，而降价历来是提升发行量的不二法宝。最近《纽约邮报》促进发行量的手段之一，是将价格下降到25美分一份。

　　《芝加哥论坛报》决定削减在旅馆、医院和学校提供的折扣报纸的数量，因为这些地方的读者几乎不为报纸付钱，他们不关心报纸的质量，阅读人数也很难统计，只有关心报纸质量的人才会付钱购买报纸。

　　与此同时，报纸的出版人也在寻找电话推销和降价销售以外的促销手段。一举实现“蛇吞象”收购的麦克拉奇公司，过去20年中发行量一直保持增长。这在业界是独一无二的。该公司的手段从上门推销到寄送手写便条提醒续订，无微不至，而且还坚持报纸低价、不减少新闻版面以及送报上门。

　　为了增加收入，《华尔街日报》头版最终为广告客户开了绿灯——头版可以刊登广告，这是继《华尔街日报》欧洲版和亚洲版头版可刊登广告以来的又一“妥协”之举。

　　为了挽回颓势，一些美国报纸10多年来首次“瘦身”，开拓小报化。今年6月，《纽约时报》决定将报纸页面宽度缩短3.8厘米，据悉版面变动将于2008年第二季度开始，此举每年可为报社节省大约4200万美元开支。同时该报还关闭部分印刷厂，并削减1050个工作岗位。此外，《华盛顿邮报》和《今日美国报》都已进行了版面尺寸缩减。有消息称，《华尔街日报》也将于明年初开始压缩版面。

　　此外，美国报业还推出电子报纸、免费报纸和“整体广告售卖”计划，前两者是响应新技术特别是网络传播作出的尝试，后者则是为了挽救报业市场，提升报纸发行量，增强广告商信心所作的努力。

　　最近，为了降低成本，美国报业公司还计划进口中国产的新闻纸。据悉，新闻纸是被美国报业公司认为成本增长最快的一项开支。近几个月来，甘尼特集团、论坛报业公司和纽约时报公司都已开始试用中国纸，而且预计未来几个月会用得更多，《洛杉矶时报》已表示于今年底或明年初使用。

　　面对发行量和广告收入的不断下滑，报纸的目标似乎只有一个：减、减、减！新兴媒介，尤其是互联网对报纸的冲击，无疑是最大的。有统计称，目前美国12至17岁青少年有将近九成是网民，美国成年人66%持续使用互联网。传媒巨头新闻集团董事长鲁珀特·默多克曾表示，随着分类广告转向互联网和发行量的进一步下降，大多数报纸的业务模式正受到威胁。默多克先生一度把报纸分类广告经营收入形容为“黄金之河”，但他说：“有时河流也会干涸。”

　　正常运转的“印钞机”？

　　各家报纸的附属网站颇具吸引力，具有相当大的投资价值，因为网站没有印刷和发行成本，但同样可以带来广告订单。比如，去年美国媒介新闻集团的收入达到11亿美元，其中在线广告业务仅占全部收入的6%，但创造的利润却占公司全部利润的15

　　%尽管美国报纸发行量和广告收入持续下降，印刷成本不断上升，但这些负面消息并没有吓退收购者。在这些腰缠万贯的收购者眼中，美国报业的情况并不太糟，甚至还称得上是一台正常运转的“印钞机”，许多报纸的利润率甚至高于《财富》500强企业的平均利润率。

　　此外，各家报纸的附属网站也颇具吸引力，具有相当大的投资价值，因为网站没有印刷和发行成本，但同样可以带来广告订单。比如，去年美国媒介新闻集团的收入达到11亿美元，其中在线广告业务仅占全部收入的6%，但创造的利润却占公司全部利润的15%。

　　今年9月，论坛报业集团表示愿意部分或全部出售公司的经营权，其旗下最诱人的资产莫过于美国西海岸发行量最大的著名报纸《洛杉矶时报》。消息一传出，觊觎此报很久的美国三大亿万富豪纷纷摩拳擦掌，欲争抢这块“大蛋糕”。这三位大富豪分别是零售业巨头罗纳德·巴克尔，投资家埃里·布罗德和娱乐大亨戴维·格芬。他们的资产在2006年都超过20亿美元，是美国乃至全球排名靠前的亿万富豪。前两人近期表示将联合竞买论坛报业集团的媒体资产，后者虽还未提交竞买申请，但据称他对《洛杉矶时报》极其感兴趣，很可能在关键时刻出手。

　　现年53岁的巴克尔是前总统克林顿密友，还为现在的纽约州参议员希拉里·克林顿募集竞选资金。年轻时在连锁超市中当过包装员，后来靠做投资发家，目前身家约23亿美元。

　　布罗德现年73岁，也是靠投资致富，目前净资产约58亿美元。不过布罗德曾经告诉朋友，他对做《洛杉矶时报》的发行人并不感兴趣，而且如果他和巴克尔联合竞得报纸所有权，很可能交由一家非盈利机构来运作。他说：“我不适合做报纸，仅仅是个读者而已。”

　　好莱坞娱乐大亨格芬今年63岁，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是犹太人后裔，先后经营唱片公司、电影公司等，在25岁时已经成为百万富翁。1994年，他与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等人合作创建梦工厂电影公司。目前他的资产约46亿美元。

　　据称，如果巴克尔和布罗德成功购买《洛杉矶时报》，他们将卖出论坛报业集团的其他报纸、电视台和棒球队，把精力集中在经营《洛杉矶时报》上。

　　此后，美国最大报业连锁集团甘乃特也宣称，该集团有兴趣收购《洛杉矶时报》的母公司论坛报业集团。消息人士透露，甘乃特集团高管日前已走访芝加哥，听取了论坛报业的财务状况报告。甘乃特在美国和英国分别拥有99家和17家日报，包括发行量最大的《今日美国报》，此外还出版有800余种非日报类出版物。

　　除此之外，美国通用电气前主席韦尔奇日前已向《纽约时报》提出6亿美元洽购《波士顿环球报》，而最富传奇色彩的投资大师之一巴菲特也对传统报纸表露出格外兴趣。据悉，股神巴菲特的投资旗舰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可能全面收购《华盛顿邮报》，甚至《纽约时报》、《论坛报》等大报也有机会成为被收购对象。

　　报纸的出路在哪里

　　传统编辑必须摒弃“我们能不能报道这个故事”的惯有思路，转为思考“有人愿意看这个故事吗？”这意味着要真正从用户——即读者的角度出发，不光为读者提供内容，更要为读者服务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aquestion.（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这句莎士比亚的经典台词，套用在对报纸未来命运的关注上最合适不过了。

　　有人把报纸描述成处在灭亡边缘的恐龙。美国北卡莱罗纳州立大学的教授菲利普·迈尔在《正在消失的报纸：在信息时代拯救记者》一书中甚至给出了消亡的时间：“到2044年，确切地说是2044年10月，最后一位日报读者将结账走人。”

　　但仍有不少人坚信报纸存在的价值。《华盛顿邮报》记者保罗·法西就写了一篇与“报纸消亡说”针锋相对的文章，题目为《报纸的光明前途》，文章指出，互联网虽然发展快，但据皮尤调查中心2004年的调查结果显示，仅有2%的人认为互联网是自己的惟一新闻来源。大多数人是把互联网作为各种信息源“套餐”中的一个选择。该文还质疑了“年轻人不看报”的论断：虽然美国年轻人对报纸有些冷淡，但他们对电视新闻的兴趣也在下降，可以说，他们对任何渠道的新闻都不太热衷，在线新闻的出现并没有扭转这一潮流。因此，吸引年轻受众，不仅是报业一家的课题。

　　原麦克拉奇副总裁、波因特传媒学院研究员格里高利·法弗里对报纸的前景也持乐观态度，“在提供新闻和信息方面，拥有品牌、团队和体系的报纸比任何竞争对手都更具优势”。

　　在传记影片《晚安，好运》中，影片主人公、原CBS著名新闻主播爱德华·莫洛发表了这样一番演说，“电视是一种可以教育、启迪甚至激励公众的工具，但前提是人们抱有达成这些目标的坚定信念。否则，它不过是罩在盒子里的电线和光管而已。”法弗里说：“莫洛针对的是电视这种媒体，但我们也可以用他这段话来看待电脑。”

　　默多克在美国报业编辑论坛的一次演讲中慷慨激昂：“上个世纪90年代末的网络热潮过去之后，我还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我猜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和我一样，暗地里希望被称之为数字革命的这些事情赶快滚出我们的视线。然而，它们没有消失……而且将来也不会消失……这是个迅速发展的事实，我们唯有抓住现在的巨大机遇才能发展我们的新闻业，扩大我们的势力范围。”

　　“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成为‘数字土著’，但是我们能够也必须开始吸收他们的文化和思想。”传统媒体如何与数字网络接轨？默多克对于技术和技巧层面的问题并不担心，他真正担心的是“文化转变”。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传统编辑必须摒弃“我们能不能报道这个故事”的惯有思路，转为思考“有人愿意看这个故事吗？”这意味着要真正从用户——即读者的角度出发，不光为读者提供内容，更要为读者服务。

　　“许多报业公司现在还把脑袋埋在沙子里。”默多克显然很清楚报业面临着怎样的挑战，然而，他却没有像许多股东期待的那样，对报业大动手术。默多克对报业有着另外的理解。“事关感情，”他说，“我们是一家传媒公司，而不仅仅是内容公司，我们希望改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