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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书店出版社
简介
《东写西读》是一本“小趣味”的读书笔记。这种追求小趣味、看不到大问题的读书方式,虽然在正宗的历史学家看来,只是文人们地地道道的浅见薄识,但对作者这样读书只求趣味不为写论文的人来说,几乎就是全部的兴趣所在。本文系书中《梁山不好汉》一文。
梁山不好汉
这是以前写过的一篇小文章的题目,现在借来再用一次。那篇文章单讲梁山一百零八将中的蔡福、蔡庆兄弟,哥哥称“铁臂膊”,弟弟称“一枝花”,原来都是北京的押狱兼行刑刽子手。卢俊义遭主管李固陷害入狱,李固找到蔡福,给他五十两黄金要他在狱中结果卢俊义的性命。蔡福一边冠冕堂皇说什么“下民易虐,上苍难欺”,一边却索要五百两黄金。好在柴进也在当天找到他,送他一千两黄金求他留得卢俊义的性命。这样的人也能称为好汉?
近日重阅《水浒》,又想到这个问题:一百零八人中,究竟有多少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宋江,我从来就没喜欢过,未见他做过多少行侠仗义之事,江湖人称“及时雨”,实在是浪得虚名。小时候很喜欢大刀关胜,无非因为他是关公的翻版;又喜欢武松,读张恨水的《水浒人物论赞》,对武二郎也极为推崇:“我之于武松,始则爱之,继则敬之,终则昂首问天,浩然长叹以异之。”后来读废名文,提到他的朋友梁遇春最讨厌武松,理由是武松杀丫鬟。真的,看血溅鸳鸯楼那场,武松一路上楼,杀了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丫鬟。从前关公不斩落马之将,赢得千古英名;武侠世界中最讲究这一点,不杀没有武功的人。所以我也不佩服他了。还有拼命三郎石秀,也是个杀女人杀丫鬟的,孟超《水泊梁山英雄谱》中早说了,翠屏山一场,“不过是自己泄愤泄冤而已”。再有那个天杀星李逵,江州劫法场救宋江,“火杂杂地抡着大斧只顾砍人”,砍的都是无辜的看热闹的百姓,晁盖喊他“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哪里喊得听?这能算英雄吗?
一一数来,梁山上真是不好汉的居多,真正担得起济弱锄强英雄本色的只有花和尚一人了!孟超说鲁智深舍己为人、义不顾己,从来率真、从来不计算自己的利害,他打人杀人,都不是为了自己,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相比之下,林冲、花荣、阮氏三兄弟也终逊一筹,更无论武松、石秀之辈。
石秀之恋
午后的阳光洒在窗外的阳台上,窗下书桌上零乱地堆着书报文稿信札,九十岁的施蛰存老先生坐在书桌前,嘴里衔着雪茄。我坐在他身旁,抽着烟,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这个场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上半期不知有多少回,几乎每一两个月就有一次。当时只道是寻常。
也是那样一个午后,我问施先生,对他自己早年的小说,最满意的是哪一篇。“《石秀之恋》,”施先生说,“因为这篇小说写得最完整。我一点没有改变《水浒传》中石秀故事的结构,却给了它新的解释。施耐庵提供了故事,金圣叹看出了毛病,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石秀之恋》也是我喜欢的一篇小说,最近从旧笔记中看到当年的这段对话,又把小说找出来,对照金圣叹的批本,重读了一遍。金圣叹在《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石秀故事中的批语充斥着“节节精细,节节狠毒,我畏其人”、“色色精细,可畏之甚”、“狠毒之极,我恶其人”。金圣叹还分析了武松杀潘金莲和石秀杀潘巧云的不同,武松杀嫂是为兄报仇,而“石秀杀四人,不过为己明冤而已,与杨雄无与也”。金圣叹看出的毛病在哪里呢?武松遭亲嫂诬陷,落落然受之,而石秀为什么“务必辩之:背后辩之,又必当面辩之,迎儿辩之,又必巧云辩之,务令杨雄深有以信其如冰如玉而后已”。
施先生用心理分析的手段,挖出了石秀隐藏在内心深处对潘巧云的性欲望,被压抑的欲望却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嫉妒戴着正义的面具在石秀的失望了的热情的心中起了作用”。当他发现潘巧云的奸情后,产生了“因为爱她,所以要杀她”的奇妙思想,“睡一个女人,在石秀是以为决不及杀一个女人那样的愉快”。血腥唤起了石秀变态的情欲:“黑的头发,白的肌肤,鲜红的血,这样强烈的色彩的对照,看见了之后,精神上和肉体上,将感受到怎样的轻快啊!”
即使佛洛伊德、施尼兹勒再世,恐怕也无法作出更为精到的解释。
圣手书生萧让
小时候读《水浒》,眼光全部被林冲、武松、鲁智深、李逵所吸引,哪里会注意圣手书生萧让这号人物。书法家萧让和刻图章的金大坚、做饭烧菜的曹正、专职财会蒋敬、兽医皇甫端等一样,无非是在梁山上凑个品种。因为无意中读到夏承焘日记,1951年4月11日记:“上午往大学,与石君、伦清听刘操南教教育系国文,分析水浒传圣手书生萧让。”这才让我关注起梁山上的这位“不好汉”的。但夏承焘日记中没有说刘操南是怎么分析的。
刘操南,字冰弦。江苏无锡人。1942年毕业于浙江大学中国文学系,后任杭州大学古籍研究所教授,最主要的学术著作为《史记春秋十二诸侯史事辑正》,但后来热衷于民间文学,整理过《武松演义》、《水泊梁山》等杭州评话。我找来这两本书,没有发现对萧让的特别分析。
萧让在《水浒》里是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色,在第三十九回出场。吴用为了营救宋江,要假造一封蔡京的亲笔书信,就想到济州城内有这位秀才,能写当年盛行的苏、黄、米、蔡四家字体。于是设计把他骗上梁山,同时还把篆刻家金大圣也一起骗上山,伪造了一封蔡京的假信,居然骗过了蔡京的儿子蔡九知府,最后还是让黄文炳识破了。上得梁山后,在那群草莽英雄中,书法家毫无用武之地,无法想像他在梁山聚义厅里办个书法展览,请目不识丁的李逵之流去欣赏他的书法。所以只有那次为了赚李应,他冒充过一次假知府,派了一次用场,萧让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梁山众好汉中,实在是无聊得很。倒是宋江受招安后,奉命征讨方腊,蔡京派人到军营索要萧让,这位小书法家就一直“在蔡太师府中受职,作门馆先生”。大概也是因为他能模仿大书法家蔡京的书法,可以作代笔吧。
孟超写《水泊梁山英雄谱》,也写到萧让,说萧让最值得重视的,在于他没有自命不凡的孤傲,也没有怀才不遇的穷酸,能“很平常的很自然的处于梁山许多英雄好汉的群中”。
梁山排名的政治
小时候耽读《水浒》,梁山好汉三十六员天罡星的星名绰号人名背得滚瓜烂熟,七十二员地煞星也能背出三分之一,但从未深究其中的奥秘。马幼垣少时初读《水浒》,也“觉得这张排座次名单仿如天撰,无懈可击”,后来再读,却发现“不仅各人名次的安排屡屡欠解,甚至有不少明显不公道,与书中述事背道而驰的例子”,于是花了十四五年的时间,写出了《梁山头目排座次名位问题发微》长文,收入台北联经去年出版的《水浒二论》一书。
水浒一百零八将中,马先生最是为时迁鸣不平,鼓上蚤知名度极高,对山寨贡献也大,却排名倒数第二,“多少分量比他低,在读者心目中几乎无印象可言之辈在名位上比他超越。这怎会是公平合理的安排?”马先生仔细分析了这份名单的排列,发现其中有着人伦宗法的依据、上山背景共通性的依据、宋江个人关系的依据,最为精辟的是指出了阶级观念在排名上的支配程度。以前萨孟武在《水浒与中国社会》一书讨论林冲的地位何以在关胜之下时,就已经揭示了宋江看重门第的问题,但萨书并没有就此问题进一步展开。马幼垣先生指出:“梁山天地星头目各分为首脑人物、主力人物和辅助人物三级别,就是按阶级和贵贱来划分的。”
卢俊义、柴进、李应这几位富豪大地主占据着山寨六名首脑人物的一半;一百零八将中排名在前且是主力人物的五虎将、八骠骑中,大多是相当晚才因战败不得不归顺的俘虏,对山寨的贡献也极其有限,却得如此优待,以后又委以重任。而那些梁山的创立者、自家班底弟兄、对山寨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物,因出身卑微,只能屈居其后。这正是阶级观念在作祟。
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说,读《水浒》,“必要真正有锦绣心肠者,方解说道好”。读马先生对梁山排名的分析,不能不为之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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