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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台湿地
撰文/蒋勇
摄影/凌申
9月,西伯利亚的第一次寒潮悄然而至,横亘数千公里的蒙古东方大草原的夜空逐渐漫长起来。
超过30多摄氏度的昼夜温差催熟了旱地上稀疏的草地,针茅和羊草的花还在绽放,果实已饱满地压向大地。浓霜间或薄冰将草原中的湖泊沼泽包围,透过慵懒的太阳冉冉的辉光,湖面凝重的清雾欲升欲降,数万只水鸭搅动着、翻腾着、分割着日月星辰镶嵌的天宇。洼地上隐没的苇丛,芦苇稀疏,斑驳成片,大大小小的水泡子镶嵌其间。天鹅家族也动员起来,灰暗色羽毛的新生天鹅们整齐地跟随着双亲,引颈频啸,振翅踏水,翅膀摩擦空气的声音保持着强劲的节奏。不远处的白枕鹤也从隐蔽的巢区探出头来,舒展地跳跃着,步行一段后飞往采食区。一群默默啃食的黄羊散动在山坡,鼻息环绕双唇,凝成滴滴水珠。普通鵟披着霜雾矗立在突起的石头上,眺望远远的鸟群,钢硬的飞羽做好了随时迁徙的准备。同样眺望的还有狐狸,渐渐披上冬装的它们只能目送候鸟南下,早早把越冬的食物锁定在草地下鼠辈们身上了。
远处黝黑的大山脚下,一条舒坦的大河白练般从森林的怀抱蜿蜒而出,挽起一串珍珠般的水泡子伸向湖光交融的天际。几缕白烟从毡房升起,似扬起的牧鞭,赶动奔腾的马群,格外醒目。
与之纬度相近的内蒙古科尔沁草原、东北三江松嫩平原和俄罗斯远东的原野上,几乎同样迎来了候鸟迁徙的高峰。
鱼虾在水下清晰可见,肥嫩的青蛙还没有进入冬眠,禾本、莎草为主的水生、湿生和中生植物,各种蜉蝣生物、水栖昆虫、软体动物、蛙类和鱼类是迁徙前鹤类重要的能量来源。
水泡子里觅食的东方白鹳早已不再回到旷野上高大的“城堡”,那是一棵大树或一个电杆顶上硕大的鸟巢。小鹳保持着距离,羽毛丰满,个体形态已经与成年鹳没有了多大区别。丹顶鹤也渐离芦苇深处的巢区,游走在疏松湿润、地势平坦的黑土沼泽。典型的毛果苔草湿地上多矮小植被,种类单一,常年积水,食物丰富,利于觅食和栖息。数千只鹤鹬从更北的地方路过草甸上空,冲向不远处湖泊,搅散了已经集群的“小个子”黑腹滨鹬,瞬间就扑满了潮褐的泥滩。
红艳艳的榆林外,蓑羽鹤完全被高地上蒿草淹没,灰鹤和白头鹤在收获后的田野聚集,啄食种子和即将钻入地层的昆虫,晒着暖阳,等待更为强劲的季风。随后的日子里,风声和冰雪将接管这个绿色的候鸟大本营。
对大多数鹤而言,一生的生存环境大多与湿地紧密相连。“行必依洲渚”,无论是北极圈西伯利亚冻土苔原、白山黑水的森林和湿地沼泽,还是黄河长江的河湖湿地和云贵的高原湿地,受日照、气候和食物的影响,它们选择跨纬度的南北迁徙是一种生存的适应。无论宽羽展翼还是纤足短吻,进化的历程虽不尽相同,适应的空间各有变化,但在生存的意义上是同样的伟大。向往茫茫泽国和广袤苔原,进化成长足、长颈和长喙,曾经在适应生存的空间上看来是一个没有干扰的世界。进化到迥异于环境的高大、洁白和鲜艳的羽色和生理特征,没有保护自己的隐蔽色,即使白头鹤、白枕鹤、灰鹤相较于田野也是一种豪迈的选择。干旱也会笼罩着东北部湿地,高温气候干燥少雨的夏季里,沼泽枯萎,泥炭自燃,草死卵裂的情况也时而会出现。因此,相对与大多数的水鸟而言,鹤类的生存空间要更为狭窄,受环境影响繁衍壮大种族的威胁也越多。即使空悠悠的黄鹤楼前,也有芳草萋萋消退后的水漫疏原。
在冰雪没有进入山海关以前,暖流捂热的渤海湾余温还在,过境入关的候鸟日夜兼程大部分集中到这里的岛屿和滨海湿地。与之相距不远的双台河口、黄河三角洲依然还是芦花飘荡、辣蓼铺染、绿草茵茵的原野。潮水涨落带来的海洋底栖动物为即将南迁的候鸟集团军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有些鹤和水鸟留在了这里,有些选择停歇后离开前往更加温暖的长江中下游湿地群。
湖水澄清,水天一色,洲滩裸露,绿意盎然,鹤类选择奔赴的越冬地终于到了。地球公转变化为大地调色,绿与黄轮回交替。鹤类也在色彩变换中选择十分简单的生存,遵循不变的生存法则,顺其自然的取舍中透显的洒脱,有多少生命的顽强和抉择?“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古人早有感慨!
与繁殖地水文相对稳定不同,长江中下游越冬地的水文有着更多的变数。虽然除了鄱阳湖和洞庭湖连通长江之外没有其他像样的“九皋”之地,但湖北江汉平原和安徽安庆沿江湖群以及滩涂辽阔的东海滨岸仍然为鹤类提供了最后的家园。候鸟天堂的洞庭,白鹤王国的鄱阳,丹顶鹤最大的越冬地盐城,涉禽迁徙驿站崇明,网湖的天鹅,安庆的白头鹤。“高翔而下觅兮,择所适”,离开繁殖地时一样的秋景在几乎不曾冰冻的冬天延续着,将来自北部散居的水鸟集中汇集在一起。“春生冬槁”的水文现象,盐蒿、白茅、芦苇、苔草和其它水生植物繁茂,低洼沼泽中大量的鱼、虾、蚌、蟹富足而鲜活,既为鹤类越冬提供了类型多样的栖息地也提供了多样化的食物选择。丹顶鹤、白枕鹤、灰鹤、白头鹤、蓑羽鹤、东方白鹳和黑鹳等繁殖期相伴而居的候鸟,在这里种间距离较大而种内聚集密度高。
清晨,灰鹤依旧选择到田野中觅食,收割后的水稻田里,散落的稻谷和茬下新生的嫩草与冬阳下活跃的昆虫组成了搭配合理的营养套餐。羊群和农民远远地穿过,有惊无险的吆喝声,汽车喇叭声,与机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改变了鹤类防御的本能意识。繁殖期的空中天敌和地面的猛兽攻击转换成了误食毒药和枪击。傍晚,集体飞回湖沼深处的辣蓼或芦苇间的空地栖息。白天在此猎食田鼠的白尾鹞已回到远处的旱柳上过夜,普通鵟也找了个遗弃的竹竿休息。相互的避让倒也相安无事。
鄱阳湖的大湖池里白鹤、天鹅和鸿雁云集,10万只以上的聚居也能持续2~3个月之久,只要食物和水位允许,它们一般都不离开。全年浸泡水中的优良生境,冬季恒定的40厘米左右的水位,相对远离人群的封闭环境,是构建白鹤王国的基本条件。厚厚的淤泥层里,马来眼子菜、金鱼藻、野菱、苦草、苔草根茎丰富,螺、蚌、鱼、虾浅游水底。草滩上野菊盛开,毛茛吐艳,南荻飘摇在湖盆的周边,刚直而茂密,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同样的环境也曾广见于洞庭湖的腹地,随着长江泥沙大量的沉积,冬季水位迅速下降,湖盆中浅水湖池逐个消失,苦草和其它同生态位的水草数量明显减少,白鹤、天鹅、鸿雁因此数量锐减。只有周边的几个干扰少的小内湖垸和核心区红旗湖还留驻少量的白鹤和白枕鹤。就像白鹤一样,丹顶鹤也曾选择广阔的长江中游地区越冬,随着湿地逐渐减少,功能萎缩,越冬栖息区主要集中在了江苏的盐城滨海湿地。长江的泥沙填海造田形成的新生洲滩,人工养殖的蟹塘和盐碱于半盐碱化的沼泽上随潮水携带上来的鱼、虾、贝、蟹随处可见,低洼的浅水区芦苇、盐蒿茂盛。迎着大海的五彩朝霞,翩翩起舞,合着涛声,百鹤齐鸣。
随着温暖的季风迅速提升着气温,与消退的寒潮交织催生了长江中下游的春雨绵绵,冰缘开始北推。北迁的鹤族开始了新的聚会,3~5天的聚集,跃跃欲试地兴奋着。
冰雪消融,远山呼唤,沿着山峦海岸,串起一个个湖泊,横跨一条条河流,回到生命开始的润泽家园。迁徙是生存的渴望,眷念山河是对未来和远方的期待。年复一年,鹤类一直都在寻找着同样的仆仆风尘,同样无处不在的湿润旷野。近水的生存方式是它们生命延续的基础,没有故事,只有选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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