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胜利:狂风中,我为自己拍下遗照
姜胜利:1969年生,《青年时报》摄影记者,经历过云娜、麦莎等台风的多次采访报道。2006年8月10日,赴浙江温州市苍南县拍摄台风“桑美”
,为救助受伤市民被困暴风雨中5小时。2004年度作品《林山营救》《暑期民工的孩子谁来管》获《青年时报》摄影作品铜奖;2005年作品《海啸归来》获浙江新闻奖银奖。
台风越来越大,高压电线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大树一棵棵被拦腰刮断,漫天飞旋着瓦片、砖头。
在温州苍南的巴塘镇前往苍南第三人民医院的路上,一辆白色新闻采访车困在路上。揪着心的杭州《青年时报》摄影记者姜胜利、司机和卫生院的医生,握着信号不时中断的手机向外呼救。救援车还没有赶到,他们面临的境地越来越危险:一方面,车里左手臂静脉断裂的伤员失血过多,随时有生命危险;另一方面,卫生院的伤员骤增,急需车内这位唯一的手术医生返回。
是继续留下来等待还是自己主动探路?“不能在这儿干等!救援车即使进来,也是顺着这条道走,我们往前走,说不定还能遇到。”姜胜利和医生随即下车,走了60多米,脚下突然越陷越深,原来到了水田里,前方又是一片迷茫,无奈之下只有返回。
“到17级的时候,人会飞起来的”,风更大、更猛,两人紧拉的手被吹开了,姜胜利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地面凌乱的电线,“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时,视听彻底模糊,唯一的感觉是,“雨点打在脸上,像石头砸着般生疼”。身着雨披、雨裤的姜胜利从头到脚全身湿透,爬回车里继续等待。
与“桑美”零距离
2006年8月10日,超强台风“桑美”正扑向温州。这一有着美丽名字的台风狂暴地横扫过海面和大陆,登陆点全部断电,漆黑中,收音机反复警告:这是建国以来最强悍的台风,50年不遇。
早晨9点,姜胜利、文字记者甘凌锋、司机许国良一行3人坐上采访车直奔苍南的巴塘镇,一路上天气异常,时而大雨倾盆,时而又骄阳炙人。“我经历过麦莎的,以为这辈子不会遇到那样危险的事了,很放松地去的。”中午12点30分,车入巴塘镇,阵风夹着大雨扑面而来,绝大部分的路面都已被水淹没。采访车颠簸得像巨浪里的小船一样,“这个时候,风力已达12级,大家都在往外撤,只有我们往里走。”
下午2点30分,“桑美”逼近,拍完坚守在海港边的救援人员后,姜胜利和同伴赶往镇政府。钢铁铸成的广告牌被大风拦腰扭倒,玻璃碎裂的尖利声音十分刺耳,广播里喊着“为了保证最小损失,一线人员全部撤离”,政府大楼内,求救电话不断响起,气氛异常紧张。“这个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台风来临也没有要求一线人员全部撤离,比较震惊。”
此时,又有当地居民受伤,但镇里再也派不出救援车。
“镇政府领导跟我们商量,用采访车赶去救人。”姜胜利和司机许国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送一名被碎玻璃砸伤的当地百姓去卫生院。
身陷“十面埋伏”
因为停电,苍南县卫生院陷入一片黑暗,到处是水,每个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伤员们在呻吟,多是被玻璃扎伤的。一个母亲抱着小孩,孩子的脸上全都是碎玻璃渣,现场唯一的手术医生在手电与烛光下努力工作着。看到这一幕,姜胜利的心在颤抖。
肆虐的风雨无缝不钻,相机全糊掉了。“我用塑料袋包好相机,但是这也解决不了问题,雨还是会穿进来。另外我还带了一个傻瓜相机,后来拍摄都不去考虑质量、构图什么的了,能记录下来就不错了。”3点50分,拍了一些资料的姜胜利即将离开。一名叫黄满蜜的妇女因上臂静脉血管被台风刮起的碎片割断,急需送往附近的苍南县第三医院进行治疗。“人命关天,一刻也不敢耽搁”,姜胜利与医生、伤员丈夫一道把伤员扶上车。
从卫生院开出约八公里,进入金乡镇郊外村的龙金大道。司机将车速放得很慢,雨刷拼命摆动,眼睛几乎贴到了挡风玻璃,但前面的路还是难以看清。突然,前方一根电线杆倒下,横在采访车前。就在倒车的一刹那间,后方一根距离汽车不到5米的电线杆又倒了下来,把采访车堵在中央,进退两难。“运气稍差的话,只差一秒钟我们就全完了。”一时之间除了飞落的瓦片、玻璃和倒塌的房屋发出的巨响,再也见不到任何人影,采访车连同车上的5人被困在了呼啸的狂风中。
“这是个风口,两边都是水田,旁边有一家工厂,我赶紧叫司机把车停靠到工厂的墙边躲避,如果挡风玻璃被砸碎,后果不堪设想。”靠了两次,终于贴到了一处连着厂房的墙根儿,只听“哗”地一声,眼前一堵高约2米5的外墙忽然坍塌,狂风卷着砖块重重地砸在采访车上。“第二天才发现,就我们这半堵墙没倒,其余的墙都倒了。”电话那头的姜胜利唏嘘不已。
为自己拍下“遗照”
困在采访车里,姜胜利和司机一边稳定伤员的情绪,一边尽可能地联系外界,在先后向当地110、120求助后,又向报社主任打了个电话,《青年时报》摄影部主任张海龙焦急万分,为多方寻求救援,他把“为救伤员记者被困车中”的消息贴到报社博客上,没过多久,点击率就达到3万次以上。“半小时后,我就陆续收到一些短信,大家让我‘一定要坚持,挺住!’比较有意思的是‘开一坦克过来救你’,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很感激。”
当地警方、防汛办、团委、边防官兵……各方的救援紧张地进行着。据报道,桑美中心瞬间最大风力达19级,而其速度为270公里/小时,是飞机起飞时的速度。由于道路堵塞,救援车辆根本过不来。“110警车第一次过来时,电线杆挡住了路,刚巧路旁一座大楼倒塌了,有六七个小孩和大人在那里等待救援,先救了他们。第二次又因为另一栋房子塌了,又去救了其他人。”
“我们冲的话肯定是冲不出去的,后面的伤员昏迷着,我们出去了,伤员怎么办?”此时的姜胜利有些恐惧了,“百分之五十要完蛋,因为不知道东西什么时候会砸下来”。于是,他往杭州的家里打了电话,妻子此时并不知情,姜胜利用往常一样的口吻问她和女儿在家干嘛,并且要求女儿过来听电话,妻子“告状”说女儿不听话,作业还没有写完,姜胜利嗔怪了女儿几句,让她乖乖的。
“打完电话以后,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勇敢了”,姜胜利沉思片刻,在车里给自己拍了张照片。“可能当时我的想法比较悲观,不管怎么样,哪怕这个房子倒了,我还是要留下一些东西。即使出现不测,也让他们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离开的。”接着,他安静而又沉着地捕捉每一个镜头:倒塌的房屋、被掀翻在地的重型卡车、飞沙走石的天空……“我觉得我的任务完成了。作为一个记者,我要勇敢点。”
说到这里,姜胜利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10年前,《人民摄影》登过一组照片,一位日本摄影记者在海岛上遭遇火山喷发,当时汽车轮胎爆裂,无法及时离开现场。直到岩浆迸发的那一刻,这位记者仍然在拍摄,最后一张照片就是镜头正在熔化。”这位记者对于工作的执着,一直让姜胜利印象深刻。
“先带伤员离开!”
救援的车一直没来,后座的伤员躺在丈夫怀中,情绪很不稳定,嘴里不住地嘟囔,听不懂的姜胜利愈发着急,决定和医生冒险出去探路,也就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探路失败后,姜胜利又忙着求救,“现在,我们最需要几顶头盔和一副担架,或者是一辆工程车!”
19点20分,各路救援车辆依然在努力靠近之中,此时,距离采访车被困已经接近4个小时。失血过多的伤员直呼“冷……”,“你们能不能想办法徒步进来,先把伤员救走!我们呆一个晚上也无所谓。”焦急的姜胜利一遍遍大喊着。苍南县防汛办再次组织救援人员前往现场进行搜救。10分钟后,救援车终于靠近了龙金大道。
“先带伤员离开!”姜胜利拿出车里唯一的一件雨披,裹在伤员身上,终于松了口气。20点40分,巴塘镇政府的救援车抵达龙金大道,接回了在黑暗中等待的姜胜利和同伴。
刚刚获救的姜胜利仍然惦记着尚未发出的稿子。12点半,苍南电视台的一个工作人员了解此事后,问“你一定要发稿吗?我家有台发电机和电脑,但至少需要40分钟的路程,目前车子很紧张。”姜胜利顿时两眼放光,“这么多人关注台风,我拍的又是一线资料,稿子必须发出去”,他慎重地把相机储存卡交给同行的文字记者甘凌峰,自己留在巴塘镇,“一旦出去回来很困难,我必须留下来继续拍摄。”
凌晨1点20分,甘凌峰打来电话,“稿子全部传过去了,你安心睡吧。”一直等候着的姜胜利激动万分,“风雨也好,危险也好,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稿子发出去,我的确可以安心睡觉了。”(冯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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