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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工厂”里的歌舞晚会气氛热烈。
小小和“望远镜”马上就要结婚了。
文/图 本报记者严利、李颖
有人说他们是毒枭,有人说她们是妓女,有人说他们是汪洋大盗……在云南省思茅市,有一个特殊的工厂,里面住着182个特殊的人。每一个人的过去都可以写成一部惊心动魄的小说。吸毒以及因为吸毒而引发的各种犯罪和疾病都能在这里找到影子。他们自愿聚集在这里,共同面对生与死的最后战役,寻找万劫之后的重生之地。
这是中国目前唯一一个民间艾滋病感染者的集群生活生态群。182个人中,几近100%是吸毒人员,90%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年老的已经超过了六十岁,年纪最轻的只有十七岁。
当然还有人索性就把这间工厂称作是死亡工厂——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下一个离去的将会是谁,但是近在眼前的死亡,是182个人所面临的共同命运。
但是,工厂老板李继东说,虽然这是一群等待死亡的人,生命不可以重来,灵魂却可以重塑。
带着这样的信念,李继东成立了“重生工厂”,先后收留了430余名吸毒人员,实行准军事化管理。学员们的吃、住、生病等费用由“重生工厂”负责,对他们的唯一要求就是远离毒品。
荣誉和光环源源不断地向“重生工厂”和李继东涌来。同时,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猜疑和质疑。有人质疑他的动机,说他精明地用工厂借机敛财;更有人质疑他的戒毒模式——对180多人实行准军事化管理是不是侵犯了他们的权利?
纪实
他们的世界 死亡是永恒的话题
11月18日,云南边陲城市思茅一如既往的宁静。思茅和老挝、越南和缅甸三国接壤,距离瓦邦210公里,是全国7大毒品通道之一。
从思茅城向西双版纳州方向走不到2公里的公路边,就是“重生工厂”的厂址。那是一块紧贴着公路边的面积为36亩的狭长土地,四周用栅栏围着。
工厂在公路下面,公路的护坡就是工厂的围墙。工厂旁边有鱼塘和农田,一幅恬静的田园风光。只有人们身上露出的文身,才让人想到这里的与众不同。
现在,这里是全国唯一一家民办艾滋病感染者居住的小社会。学员九成来自边境村子,里边有吸毒者86名,其中艾滋病感染者占了九成。
他们的感情
8对男女确定恋爱关系
小小扎着马尾辫,胳膊上有几十个烟头烫过的痕迹。旁边坐着她的未婚夫“望远镜”——他的真名叫王永青。恋爱两年的两人快结婚了。工厂里有大约8间单人房,其中一间就是他们的家。七八平方米的家里有三大件:一张床、一套布艺沙发和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小小用的化妆品,都是“东哥”(李继东)买的。那个红色底黄色小花的沙发也是“东哥”专门给他们买的。
“重生工厂”目前有8对男女确定了恋爱关系,李继东专门修建了这样的单间房,让情侣们从集体宿舍搬出来住。
“死去的那个姐妹叫小英,就是上个月的事。”小小不会说普通话。“当时,她的头蒙着。我们5个女孩守着她。我想起了我的阿姐,阿姐和她一般年纪——我掀开蒙头的布,就那么抱着小英,然后亲她的脸。”小英生前是个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小小在描述那段经历时,很平静。
“望远镜”是这里的厨师长,手底下有2个人负责洗菜、煮饭。“望远镜”也做了一件事。这件事,让李继东这个轻易不落泪的男人哭了。
7月,属于这个群体中一分子的小刚死了,他还不到30岁。“当时,他已经没有多少食欲了,只是爱吃糖。东哥会给他买,还会买那些零食。”
小刚还没火化的时候,他们去看他。“望远镜”提前就带了几块糖,见了小刚,轻轻地把糖放在了他的头边上,口里还说着:“你平时爱吃糖,现在你走了,我放了几块在你的头边,你想吃就吃吧。”
这个情景深深地印在了李继东的脑海里。“他们就是邪恶的一面后面隐藏的真情,所以我觉得他们是人,他们越来越像人了。”
他们的世界
死亡是永恒的话题
3年来,已经有将近20个人从他们中间离开。
小小和“望远镜”的房子斜对面住着一个新来的女孩。女孩是广西人,是艾滋病患者。她是被村里人赶出来的,连父母都不愿意再见她。女孩的男朋友把她送到了这儿,时不时会从广西跑来看她。“11月6日那天来的时候,我还陪她上街买了东西,可她现在已经起不了床。”小娟是这里负责女生事务的,皮肤黝黑健康,拉祜族。她带着记者走到那女孩的房间。
女孩才23岁,现在只有30多公斤,看起来起码超过30岁。一男一女日夜守护着她。房间里很安静,女孩吃东西时几乎都没有声音,动作轻轻的。记者向她问好,她没有回答。
女孩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量。每说一句,她都要等很久,似乎在积聚足够的力气。“她可能不行了。”出了小屋,小娟小声地对记者说。小娟来这里快3年了,这样的情景她已经很熟悉了。
7月、8月、9月和10月,每个月都有一个人从工厂里离开。每次有人离开时,厂里的人都要守灵。李继东希望大家可以从容面对死亡,更加珍惜生命。
他们的工作
建设家园自行干活
食堂里有三四个人在打扫卫生,3个大圆桌板靠着墙立着,没有凳子。“我们是站着吃饭的。”一个穿黑色T恤衫的女孩子笑着打招呼,她才刚来两天。
里间有两个人蹲着切肉,身后的台子上摆着这三天要吃的蔬菜。一路上,都能见到人在路边干活儿,有的在松土,有的在砍树,还有的在砌墙。不过他们没有其他的工作,只需要“建设家园”。
按照厂里规定,每天早上,大家都要相互监督起床,晚上10时30分休息,这就是李继东口中的军事化管理。工厂里的管理人员包括小娟,小娟负责女生工作,另外还有三四个人管男生。
“他们会安排工作,都是自愿的,也有一开始不干活的,但后来不能总看着大家干活儿吧。”工厂里每天要吃15斤肉,3天要吃200斤大米,隔一两天还要发烟,男的女的都要。
下午,小小的房间里。她掏出烟,烟盒已捏得不成样子,里面只剩一根烟。她熟练地点上烟。“出去?为什么要出去呢?不是不能出去,亲人、朋友来看,都可以跟东哥请假出去。但已经习惯了,懒得出去了。”
“重生工厂”成立四年来,走了很多人,也来了很多人。出去的人几乎全部复吸。有的人复吸了,又回到了这里。“只要一回去,以前的朋友立刻就会找上门来。有的朋友,就是让你吸毒。在这里,接触不到,也就不吸了。”
自由,是这里最大的诱惑。小小说,这里边很多人之前都有在强制戒毒所戒毒的经历,最后选择到这里来。
他们的娱乐
歌舞晚会从未间断
食堂和宿舍之间立着一座新建起来的二层小楼。一个小伙子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晚上,这里就是他们的舞台,他们会在这里唱歌、跳舞、看电视、打麻将。
夜幕降临,学员们亮起了灯光,搬出了架子鼓,摆好了长条椅。人们吃完饭,陆续地坐下来。女孩子们坐在第一排,有说有笑,这是每天晚上工厂里的娱乐时间。
《站台》、《蒙古人》……所有你能在KTV包房里听到的歌都可以听到,而且出人意料的动听。被点到名字的人毫不忸怩,拿着话筒,亮开嗓门,不时地跑到舞台前要台下鼓掌。即使唱错了也没有关系,台上的人笑,台下的人也笑,还挥着手臂,打着V字形手势。小光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打架子鼓,一会儿又去弹吉他,忙得不亦乐乎……
“不管是接到病危通知,还是迎接新成员,每天晚上的歌舞晚会却从未间断过。”死去的,来了的,走了的,好像周围的人对这一切的变化都显得那么的平静。
一切如此,就在记者采访前一天,又有6个女孩自愿到“重生”来。
手记
重生工厂
一个同样正常的团队
见到李继东之前,我们把他想象成一个黑社会老大的样子,因为他管着一百多名吸毒人员。现实生活中的李继东,尽管戏说只有小学文化水平,但他谈吐中流露出的智慧和淡定很让我们惊讶,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最终选择以对话形式真实呈现他的原因。
见到那些吸毒人员之前,我们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戏剧化场面。然而,除了那些文身、香烟烫过的痕迹和树叶般轻飘的病人,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团队,他们唱歌、跳舞。
我们被“重生工厂”里的人们的笑容感动,也被李继东“不落话柄给别人”的直率打动。然而,这种情感上的波动决不能代替理智分析。我们感动着,但也继续质疑着。我们不希望只是讲述一个故事,而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就像李继东说的那样,如果有一天艾滋病能治了,大家还会害怕吗?
云南有“重生工厂”,广东有“爱之家”,两个几乎同时建立的组织有着不同的结局。先天条件不同,二者结局的不同也很难说明什么问题。然而,李继东和托马斯都在探求一种新的戒毒模式。两个人最初都选择了集中居住的统一管理模式,时过境迁,两个人却有了几乎完全不同的想法。我们很难作出决断,也无需做出决断。
不论是准军事化管理,抑或是吸毒人员回归社会,都有着各自存在的理由。唯一需要重视的,就是吸毒人员本身的意愿和权利是否能够得到尊重和维护。
我们无须否认,他们在很长时间内都将是社会治安的隐患。但这并不能成为漠视权利的借口。我们可以想象,在“爱之家”自由出入、全凭自觉的戒毒人员有着战胜毒品的成就感。我们也看到,在“重生工厂”过着平静生活的年轻人们脸上的笑容。毒品的可怕,往往超出不吸毒人员的想象。但是,此时我们更需要相信人类本性之中的善良和坚韧,并伸出手予以支持。
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不论是“爱之家”还是“重生工厂”,都是民间组织抗毒防艾的有益尝试。构建和谐社会,我们更应该鼓励这种创新,更应该宽容对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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