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梦想。无论你生活在什么样的年代,也不管你是名门之后还是放牛的娃娃,你都有梦想的权利。
我的爷爷出生在旧社会,我意识中的旧社会只是相对于新社会的一种概念。而新社会也就是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社会,它究竟新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总之旧社会是万恶的,新社会是美好的。
爷爷出生在河北一个很普通的农民家庭。说这个家庭普通是因为它不富裕,但也没有贫穷到饿肚子的地步。我爷爷是个苦命的人,他出生后没多长时间我的太奶奶就去世了。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非常差,在乡下地方根本找不到医生,所以经常发生青壮年病死的事情,谁摊上这样的事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我的太爷爷在经过失去妻子的短暂悲痛之后又续了一个二房。我有段时间一直纳闷,为什么太爷爷的家不富裕还有人愿意嫁给他做二房呢?后来听老人说,当时不饿肚子就算好日子了,有的是大姑娘愿意嫁过来。我明白了,原来旧社会真的很万恶啊!
我太爷爷再婚几年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老爷爷。这里的“老”是老么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最小的意思。老爷爷出生之后太爷爷和太奶奶很高兴,因为过去讲究人丁兴旺,尤其是在农村多一个男丁就多一个劳动力,男丁多了在村子里也不会受气。这原本是件好事,但是也有他棘手的一方面。太爷爷家的日子本就算不上太好,现在又添了一张嘴,日子就更紧巴了。原本我爷爷是很受疼爱的,有点好东西都给他留着,现在有了弟弟他的待遇肯定要降级了。偏偏这时候有多事的人把我爷爷的身世偷偷告诉了他。当时我爷爷才十来岁,这么小的年纪怎么接受的了这么大的打击呢。再加上十来岁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我爷爷在闯祸之后少不了被我太爷爷和太奶奶教训,所以我爷爷一直希望“逃”离这个家。他当时的梦想就是到外面的世界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事业,至于什么事业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我爷爷十二岁那一年,他又因为一点小事被我太爷爷教训了一顿。这件事使我爷爷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家了,他一气之下偷偷跑了出去。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怀揣着自己所谓的梦想开始了流浪的生活,他将面临什么样的艰辛是可想而之的。爷爷离家出走之后四处流浪,最后在北平落下了脚。这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标准的乞丐,据说手下还有几个小乞丐。现在想想,我爷爷居然是丐帮弟子。
如果不是日本人入侵,我爷爷也许会一直做乞丐一直做到九袋长老,然后竞选帮主成为第N个洪七公。可惜日本人来了。当时北平的局势据说很紧张,当时驻扎在北平的国民革命军第29军开始大规模的征兵。当时二十来岁的爷爷毅然决然的参军了,后来我爸爸问他为什么参军,他说:“因为他们给饭吃。”听起来可笑吧?其实仔细想想谁也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就把自己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谁都知道脑袋没了就吃什么都不香了。
由于当时没有那么多的枪支和弹药,我爷爷他们这些新兵被编到了29军的大刀队,其实就等于是让他们这些人去做炮灰。我很小的时候也问过爷爷当时就不害怕吗?他总是哈哈一笑也不回答。现在我才明白他为什么笑,我的问题真的是太幼稚了。
7.7事变的枪声打响了,我爷爷所在的大刀队在第一时间被送上了战场,这就是著名的卢沟桥战役。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也是最后一次。他身中七枪,被他的战友拼死救出了战场。生命垂危的他经过紧急救治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后来几经辗转到了南方某地进行了长期的治疗,终于捡回了一条小命。我小时候经常抚摩他身上的伤疤,那是一个个圆形的伤疤加上一条细细的尾巴。这些尾巴是手术之后留下的。我问爷爷:“疼吗?”他总是坚定的说:“不疼,你一摸爷爷就不疼了。”说完他就会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表情很复杂,小小的我无法琢磨出他的内心在想些什么。
爷爷经过治疗之后恢复了健康,从南方回到了天津。浑浑噩噩的混了几年,他在解放前夕回到了家乡。那时候的他已经30来岁了,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太爷爷也已经去世了,今后的生活怎么办?这时候老乡亲们听说我爷爷回来了都很高兴,10年没音信了人们都以为他客死异乡了,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呀。要说那时候的人们真的太伟大了,见我爷爷生活没有着落都伸出了援手,这家出点土坯那家出点檩条,没什么可出的就出点力气。凑合着给盖了两间房子,其中有一件还没有房顶。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我爷爷还娶了一个老婆,也就成了一伙子人家。
1949年,我的父亲出生了。几个月后,毛主席在天安门城头大声向世界宣布,新中国成立了。
我爸爸是新中国的同龄人,一个很微妙的年龄段。在他小时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从50年代的老电影上就能看出来。到了60年代,咱们和曾经的老大哥苏联掰了,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粮食一度十分紧张。人们吃树皮啃草根,抓到条泥鳅直接就生吞了,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还好,苦日子总有到头那一天。我爸爸也一天一天长大了。
我爸爸继承了爷爷的倔脾气,上学上到五年级的时候和老师打了一架,之后就说什么都不去上学了,宁可在家放羊都不去上学。我没继承这样的倔脾气,但是不爱上学这一点遗传到了我这一代。我爷爷见我爸爸宁可去放羊也不去上学很生气,可也拿他没辙。自然灾害刚刚过去,孩子饿的和猴子的体形差不多,哪里还舍得打呀。就这样我的爸爸辍学了,在家放个羊拔个草到是还很听话。但是这样下去一辈子也就只能鼓捣那点农活了,我爷爷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人不能这么过一辈子。正好我有一个本家的大爷正在生产队当队长,我爷爷就去找他商量,让他给我爸爸找个好差事。原来那个时候我爷爷就已经知道“走后门”了。经过我爷爷的软硬兼施,我大爷托关系把我爸爸送到了兽医站去学兽医,将来有个一技之长也不用受大累了。我爸爸也觉得这是个机会,收拾好行李就奔兽医站报到去了。
原以为他会成为一个十里八村最出名的兽医,没想到正赶上中央号召普及合作医疗。当时政府号召每个村派出一个人到县里办的医疗学习班去学习。我们村就我爸爸一个人还算的上有医疗经验,虽然他的经验是从牲口身上积累的,但是既然都是医疗肯定是有相通的地方。经过我大爷的推荐,我爸爸又参加了医疗学习班。经过这次学习,我爸爸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赤脚医生。我一直不明白医生就医生吧,为什么还要赤脚?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有人给我答案。
在我爸爸学医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后来又分手了。为什么要说这件事呢?因为如果他们没分手就没有他后来和我妈妈的婚姻,更不会有我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我爸爸是在21岁的时候经媒人介绍和我妈妈结的婚。结婚之前两个人就见了一面,当时我妈妈刚19岁还在上高中。那时候的高中生了不得呀,如果高中毕业被村里推荐上了大学,那肯定是前程似锦啦。可惜她没能毕业就被半强迫的和我爸爸结婚了。现在想想如果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太恐怖了。
结婚之后就会有小孩儿,我们家第一个小孩儿是我大姐,紧接着是我二姐和我三姐,我不紧不慢的以第四名的成绩来到了这个家庭。我的及时出现让我妈妈心甘情愿的接受了政府倡导的计划生育。我出生那年正好是1979年,我一直认为是改革的春风把我吹到了这个世界。
改革开放了,我爸爸已经不安心于做一个光荣的赤脚医生了。我记得小时候流行“万元户”的说法,我爸爸当时的梦想就是做一个“万元户”。他不再做赤脚医生,开始向做一个“万元户”的目标前进了。这时候我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为办丧事我家的积蓄所剩无几,这也更坚定了我爸爸弃医从商的决心。
他开始做一些小生意,卖蜡杆、编笸箩还倒腾过布头,这都是很辛苦的工作。就拿制作蜡杆来说,这是用一种叫做青蜡树的树干制作成的木棍。这青蜡树的学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它的树干有弹性还特别不爱断。人们都爱用它做铁锨把或者是锤子柄,当时还有人用他做红缨枪。他的制作过程很复杂,先要垒个大灶,用头号的大锅烧一锅的水。等水开了之后把砍下来的青蜡树放到锅上蒸几个小时,蒸好后青蜡树的树皮才容易剥。剥完树皮就要趁热将杆子捋直,还要用锤子把蜡杆上的鼓包砸平。打捆的时候也有学问,细一点的蜡杆要打到里面,最里面的一圈还要比外面的长出来一截,一圈接一圈的把蜡杆打成一个扁圆形,然后用铁丝捆三道。捆好之后立起来,把最里面那圈蜡杆用力戳到和外面的一样齐,这是为了让捆打的更紧,这样方便运输。当时的运输工具就是自行车,传说中的活力28。做好蜡杆还要骑自行车把这些东西运到天津的收购点,起早贪黑的忙活,那几年我爸爸吃的苦是现在的我无法想象的。这样辛苦的工作让他有了一点微薄的积蓄,为今后的发展奠定了经济上的基础。经过几年的积累,他用积攒下来的钱加上用一袋子玉米贿赂信用社领导换来的1000块钱贷款,到城里开了一家土产商店。我们家的生活因此改变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很难见到爸爸,因为他每天都是很晚才回家,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进入梦乡了。他在城里做生意的时候我更是很少见到他。他很长时间才回家一次,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黑色提包,提包上印着一个飞机的图案。他回来的时候总是先从提包里拿出当时最好吃的零食分给我们,而且他回家的时候我们家的伙食还能得到适当的改善,所以他每次回家我们都像过节一样高兴。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7岁那年,那一年我们举家搬到了城里,我告别了村里的小伙伴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初到城里我对一切都感到新奇,路上的汽车、路灯、信号灯,都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还有马路两边的高楼、饭店、商场。最让我兴奋的就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了火车。现在这一切对我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8岁那年我进入了城里的小学,认识了新的伙伴,也把家乡的小伙伴们忘到了九霄云外。可惜的是城里良好的教学条件没有让我成才,谁叫我遗传了我父亲那不爱上学的基因了呢。
80年代的钱很好赚,不像现在。现在你去哪买东西你都是上帝,那时候卖东西的人才是上帝。一个人为了买件东西转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街道,之后到了你这里他终于发现了他要买的东西,这时候你在他眼里不是上帝也和神差不多。在这样的环境里赚钱真的是一种享受。那时候买紧俏商品都是凭条子的,你有钱不行还要有条子,所以做生意的人是那时候无可争议的强势的一方。我家的生意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也是越做越大,我爸爸最初的梦想“万元户”已经很轻易的就达到了。他又有了第二个梦想,那就是让我们永远生活在城里,把我们的农业户口变成城里的非农业,让我们在城里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们当时还是租住在别人家里,能有自己的房子绝对是一个渴望实现的梦想。
又过了几年,我爸爸通过关系在城里买了一块地,当时的价格是一万块钱。现在如果想买这样一块地,恐怕十万都不一定买的下来了。买了地就开始着手盖属于我们的房子了。俗话说:“拆房盖房如见阎王”,在盖房子那几个月我明显发现爸爸消瘦了许多。曾经乌黑的头发也没了光泽,还隐约出现了白发。当时我15岁,正是叛逆的年纪,这也让他操了不少的心,现在想想真的很后悔。
在房子盖好后几个月,我们搬进了新居。住在属于自己的宽敞的房子里我们当然都很开心,我们也对未来充满了更美好的憧憬。这时候正在读初三的我对上学失去了兴趣,提出了辍学。虽然爸爸暴跳如雷但是我决心已定,最后我还是如愿的离开了学校。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没有想到两年之后,我18岁那年夏天爸爸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那年的夏天出奇的闷热,爸爸总是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起床因为他在屋子里透不过气,他要到外面去呼吸清晨凉爽的空气。那天早上,我在出门的时候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爸爸,我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和他打招呼。我们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我一低头走了过去。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心脏病发了,他临走之前的眼神我到今天都不会忘记。那是一种遗憾的眼神,那是放心不下的眼神,那是已经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却不甘心的眼神,我的父亲啊,儿子对不起你呀!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你放心不下这个家呀!爸爸,爸爸,我后悔没叫你最后一声爸爸,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儿子!!
这就是我爷爷和我爸爸两代人,为了自己的梦想所进行的奋斗历程。他们的梦想算不上多么伟大,奋斗的经历也算不上精彩,但是他们在我眼里永远是伟大的。我将来的梦想就是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人,做一个成功的人,当我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可以抬着头面对他们。
作者:冯占叁 (责任编辑:王玲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