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以礼河

　　作者：邓成洪

　　1956年8月，我由水电部重庆建筑学校毕业，分到云南以礼河水电工程局工作。行前听情况介绍说，以礼河水电站是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兴建的五大水电站之一。厂房修在山肚子里，可防原子弹。毛家村一级电站的拦河大坝高八十米，是亚洲最高的土坝，其设计、施工的技术水准在当时属世界一流。毛家村水库的库容可达两亿立方米，是滇东北高原上的一大人工湖。有幸参加这样的大型水电站工程建设，是能够体现出个人的人生价值的，这真是我人生的一大造化啊。我心里早就十分欣喜和向往它了。

　　可我学的是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并不懂水电站设计的技术原理，施工上当然也就没有多大把握，心里只是抱着一种无底无数、边学边干、从头学起的想法。我初次见到以礼河时，就禁不住说了些外行话。

　　以礼河的容貌是很美的。它那清亮温柔的河水，在乌蒙群山中悄无声息地轻轻滑行着。两岸绿树成荫，有高大的白杨和茂密的垂柳，又有缠结在一起的山茶树丛和蓬蓬勃勃的野葡萄藤。河水澄澈清凉，静静地流过砾石浅滩。一路往前探寻，由于河水小，又没有水声，在转弯处，河面常常会被树枝遮没，似乎失去了踪影。我深深地感觉到，以礼河太秀气了，也太羞怯了，仿佛是一个少见世面的小家碧玉。

　　我逐一搜索着曾经熟识的河流，拿它们来和以礼河作比较。我的家乡在嘉陵江边，离长江也很近，从小经常跟它们打交道。我多次坐过这两条河上的木船和机轮，也常在河边游泳、捕捉鱼虾、观看热闹的龙舟赛。这些东西，经历的次数多了，便觉得很平常，留不下深刻的印象。而这两条河，夏天发大水时，那景象却是惊心动魄的，不能不刻入我永生难忘之记忆里。长江、嘉陵江都是大江大河，平时江面就很宽阔，出现洪峰时，其水流更是浩浩荡荡，汹涌澎湃，咆哮喧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一泄千里，不可阻挡。古人早有“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诗句，长江的雄浑气势，那确实是名不虚传啊。

　　与之相比，以礼河哪里算得上一条河？枯水时，其流量每秒只有零点几个立方米，似乎会断流一样，跟嘉陵江众多的支流小溪差不多，也就是说，以礼河的水势气魄，仅与长江的支流的支流相当，我难免有些怀疑，这么不起眼的一条小河，能建设起一系列大型梯级水电站吗？

　　可是，“人不可貌相，水不能斗量”，随着我跟以礼河长期的密切接触和我对水电站工程设计的深入了解，我才明白自己的幼稚无知，是我错误地低估了它。

　　说到河，就离不开山。有山才有水嘛。以礼河得天独厚，由庞大的乌蒙山系提供水源。毛主席说：“乌蒙磅礴走泥丸”，可见乌蒙群山是多么的高大雄伟。山脉高大，流域面积自然就宽广，这便能给以礼河汇入充足的雨水。加之沿河流域民风淳朴，自古以来，极少出现大肆砍伐林木，破坏自然生态的情况，故而以礼河流域的群山，森林茂密，植被状况极佳。

　　不论什么地方，其生态环境的好坏，都要由天、人两个方面来决定。以黄河为例。古人有“圣人出则黄河清”之说。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历史上出现过“圣人”，比如轩辕黄帝、尧、舜、夏禹、伏羲、神农、孔夫子等；二是说，黄河也有过水清的时候。用现代的科学知识来分析，黄河之“清”，并非与圣人的出现有必然的联系。河水清澈，可能是古代黄河流域植被状况没有遭到破坏时曾出现过的情景。这从反面说明了维护生态环境对于水土保持多么重要。

　　以礼河流域由于有大面积的森林涵养水源，河水日平均流量虽不算大，但细水长流，却能保证会泽坝子和沿河两岸，多年来农田灌溉、人畜饮用水的需要，基本上没有出现过旱、涝灾害。

　　但人们是不是只能满足于以礼河水资源，千万年以来所能提供的那些天然的、简单的功用呢？新中国建立后，由于工农业建设的发展，以及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国家便对开发、利用以礼河水资源中的水能来发电，以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准，改变会泽及滇东北地区原始、落后的生活状况，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了。

　　那么，一条小小的以礼河，能不能建设起一座三十六万千瓦的大型水电站呢？它有那个能耐吗？

　　以下水力发电技术知识，是我后来在工作实践中才学到的。

　　水能是由两个因素的构成的。这两个因素好比乘法算式中的两个因子，可以互相补充，一个因子小了，加大另一个因子，可得到相同的积，比如：3×1＝1×3。构成水能的两个因素，一个是每秒钟的水流量，另一个是水流的落差。

　　大江大河，一般河床都比较平缓，水流落差不可能大，冲动水轮机转动发电的水能，主要靠相当大的水流量来承担。全世界最大的水电站长江三峡水电站，发电量达一千多万千瓦，水流落差仅靠拦河大坝形成，只有一百多米，推动水轮机发电，当然主要得由每秒钟多个立方米的巨大水流量来完成。以礼河设计平均水流量每秒钟才十几个立方米，远远不可与长江、黄河相攀比。但它是山区河流，地形又特殊，便使它具备了河床陡、落差大而又能经济地加以利用的条件。以礼河水流量虽小，可用加大落差的办法来提高水能。

　　从一级电站处的毛家村，到以礼河汇入小江的江边，河道只有数十公里，但落差却超过了一千米。设计者利用以礼河流域的特殊地形，在二级电站的水槽子处，把河水截断，让其水流改道，经过一个穿山隧洞，进入娜姑坝子边沿约两公里长的人工水渠，再由埋设在崇山峻岭山肚子里的巨型高压钢管，直接落入小江里。这样，水流就不必绕行数十公里，而却能够利用其全部落差。上千米的落差，弥补了水流量之不足，钢管内产生的巨大压力，同样能够冲动大型水轮机发电。盐水沟的三级电站和小江边的四级电站分别利用这一千多米落差，发出了整个以礼河水电站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电能。这个设计构思是相当巧妙高明的。

　　但任何一种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都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自然条件，一个是社会条件。以礼河的水资源潜能，存在了千万年，旧社会为什么不能开发利用呢？当地的老百姓为什么一直过着贫穷、落后的生活呢？这就是由社会政治制度所决定的。

　　李鹏总理在谈到有关长江三峡水电站的建设问题时，说到了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优越性，还体现在能够集中力量办几件大事上面。当年修建毛家村大坝时，我国经济力量并不雄厚，机械化程度也很低，一千四百多万立方米的土方，硬是靠共产党组织上万名民工、干部、技术人员，夜以继日，不顾严寒酷暑，以吃苦耐劳、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肩背手扛、一挑一担的泥土垒起来的。

　　建成后的毛家村大坝，巍然屹立，气势多么雄伟啊！站在大坝上看毛家村水库，万顷碧波在阳光底下闪耀，真是太光辉灿烂了，人工湖的颜容上充满了快活和青春。

　　我初见会泽县城时，狭窄、弯拐、破旧的街道，低矮、寒伧、摇摇欲坠的民居，确实令我唏嘘不已。那些都是旧社会的遗迹。

　　以礼河水电站的建成，给会泽县发展经济、教育、大力进行城市建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些年来，经过改革开放、解放思想，共产党以宏大的气魄、开拓进取的精神，有远见地兴建了会泽卷烟厂等一批工业项目，又积极开发旅游业和第三产业。兴建的新大街、北环路大马路，宽阔笔直，会泽公园彩虹桥、电讯大楼等高楼大厦,创意新颖大胆，使会泽县城面貌起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可以比得过前些年省城的某些标示性建筑物。

　　古朴、纯净的以礼河是会泽人走向新生活、跨入现代文明的起点。随着城区迅速扩大，农村人大量拥入县城工作。在繁华的大街中，乡村味儿与都市风情和谐融合，交相辉映，别有一番韵致。到处是缤纷闪烁的霓虹灯悠扬清新的电子音乐。人们大大改变了千百年来原始、单纯的生存方式，一些旧时的风景渐渐老去，一些新鲜的故事正在发生。

(责任编辑：王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