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
作者:杜明星
小时侯,一直生活在山区,做梦梦见最多的是山外的繁华, 梦里笑的甜甜的。现在在山外一座繁华的城市上着大学,时而做梦,梦见的却是山沟沟里面的泥泞山路,梦醒有着一种失落。 我想如果什么时候曾经梦中的这两个地方不再仅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连接着,那或许将会是我人生最美丽的梦??题记
1
南方的天空承受的总是比别处更多的云彩,所以仿佛比别处的低,现在又阴晦着,落不下来雨。
在南国的一个角落里山尖已经触到了天空。
昨天在山路的此端送走去遥远地方打工的父母,明天又得一个人到达山路的另一端,坐上北上的火车继续自己大学。这山洼洼里的屋子又要开始空空落落的一年。
我现在在这个屋子里来回转着圈,从父母的房到我的房,然后转到家里曾经养牛留下的牛栏,空荡荡的,渗透出哪里的钟表的声音,喀喀喀……
屋里的潮气太大,隔壁阿婆家的小狗溜进来又呜呜的溜出去。
我透过窗户看迷蒙中隐现的山峦。终忍不住走出家门,拿了把伞又放下。
山路只有一条,蜿蜒着,从山窝里到大山深处,再到外面的世界。山上满是树,装点或者覆盖着什么,又只一种树,松树,山风引起松涛刮过耳边,半边脸都是凉飕飕的,有一种寒意。山的风景是顺着山绕了又绕,几乎所有野草都是从山崖的缝隙里挤出来,石砾踩上去的声音吸引了她们。大山里的小世界,有山有水,蜿蜒的山路说不尽的奇,日出晚霞太多的风景。隔壁的阿爷和我说过这山里是块风水宝地,什么都不缺。“哦,那钱呢?”阿爷不作声了,他的沉默中每过完一个春节,许多人便背上行李消失在山路上。
我现在也走在山路上,向最深处走。
最深的地方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而现在或许是最简单的地方:一棵树,一座坟。不,更简单,一棵枯树,一座荒坟。
2
我提到了树和坟,我也应该提到我的外公,那座坟是他的。
外公在我们这里称姥爷,这不值得提,可在早早失去了爷爷的背景下,姥爷便也成了最大的依托。
二十年前我出生了,一起出现的就是羸弱多病,父母为我欠下太多的钱,不得以,在我懂事之年的一个我未醒的凌晨他们就双双顺着山路搭上了远去的火车,走了。
姥爷从此便长住过来,照料着我,照料着逢雨必漏的家,还有一头黑黝黝的牛。
那以后,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开始了生活,那种生活中没不需要叫爸妈,只需要叫姥爷。
每个黄昏夕阳余照下,我屁颠颠的跟着姥爷放牛,而姥爷总是走好长的山路到大山的最深处,说那里风水好,草也比别处的好,我不理解但是快乐的,在那里姥爷把牛绳缠绕在牛角上,让它自己吃草,总是我坐在他腿上,他靠在那棵独立在草地上的松树上,跟我讲状元及第的故事,偶尔哼着据说是当年到山西挖煤跟学的民歌:
人常说树挪死人挪活/又不是哥哥一个人走西口/啊,亲亲/挣上个十斗八斗就往回走
唱完之后姥爷就不说话了,或者从松枝上拔下几根松针剔牙齿或者抽那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只有一次,姥爷问我“伢子,知道你妈妈在哪里吗?”我摇头,姥爷苦笑。
山风吹到眼睛里,总是凉凉的。
3
姥爷喜欢下棋,村东头的糟老头马秃子是我家的常客,可他在的时候我总是躲的的远远的,我怕他,他总是喜欢扭我的腮帮子,然而姥爷和他有说不完的话。
山洼洼里很平静,出不了什么大事,无非是王婆家什么时候猫跑丢了,李婶家的芦花鸡不见了,突然有一回不一样了,糟老家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那一天看见许多阿婆阿婶在一起絮絮叨叨着什么,小孩子家总是好奇的,也跑过去听,大概听出了是糟老头的儿子在外面打工不规矩让警察抓了,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被抓的人离我这么近,有点惶恐的回去问姥爷怎么回事,姥爷不愿意说什么,但我央求的厉害,他就一下子说了好多,我知道马黑子被逮了,被关牢里了,可姥爷又说马黑子是好人,说村里的家家户户他都帮过忙,马黑子被逮是因为他干活的那个工地的那个老板一直没有发工钱,马黑子没有钱了,真没有钱了,而又得寄钱回家,还有女人和孩子,马黑子就没有办法了,真没办法了,一咬牙趁着黑去偷挖电缆,就让逮住了。
姥爷说完这些才停住,然后吸烟,还是那种无过滤嘴的那种,一鼓烟柱从他鼻孔里面喷出来,我被呛到了。
事情还没有完,沉寂的山村突然有了谈论的话题便没的停了,那群阿婆说马黑子会被枪毙,糟老头的老伴终于熬不住这样的害怕,悬梁了。
没有儿子守灵,丧礼办完了,糟老头哭着央求一群人把老伴埋了,姥爷帮着忙了两天一夜。后来糟老头子登门道谢,山村的风俗是只可以跪在门槛外,他扑通通磕了三个响头,说这辈子欠我姥爷的? 啵院笠锔鍪裁疵Φ模还芩蹈錾N疑敌α耍岩拐婷挥薪斜鹑税锕Φ摹?p>以后还是回归平静,山村里没有永恒的热闹。
在一次放牛的时候,姥爷说了一句话“没有这山会少多少事啊。”我不理解,但我记住了,因为那一天是我十岁的生日,生日中有这么无奈的话,生日还是只有姥爷陪着我。
光阴转瞬,谁想到需要糟老头帮忙的时候真的到了。
4
那天阴沉沉的,灰色的基调,姥爷没有让我和他一起去放牛,独个去了,可直到很晚很晚也没有回来,雨开始下了,我慌了,去找了糟老头一起顺着山路摸上去,发现了姥爷,躺在那里浑身是血,昏迷着,牛静静的站在他的旁边 。(我想我现在的晕血症大概就是哪个时候留下的吧)
姥爷睁开眼,是在医院,医生告诉舅舅舅妈作好准备。
姥爷闭眼之前始终念叨一个名字??舅妈哭了,舅舅也擦红了眼,我才知道原来姥爷念叨的是外婆的名字,我已经没有印象的落土多年的外婆。
父母匆匆赶回来,但终究见不到姥爷的最后一面,姥爷该落土了,葬哪里呢?风水先生看了好多地方都称不满意,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姥爷放牛的地方,那棵松树下。
糟老头拉着车,套着最后陪着姥爷的牛的牛车载着姥爷的棺材往着深山里走,后面跟着我们。牛走动很慢,时而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听到有我妈妈的声音。
埋棺的时候我是站的最远的一个,我帮不了任何的忙,但生前我是离姥爷最近一个。我靠在那棵松树下静静的发呆。
看着那树松树,是姥爷的放牛的时候一直靠的那棵,今后姥爷永远靠着它了,又想起有一回和姥爷放牛的时候,牛用牛角蹭那棵树,姥爷把牛支开,呵斥到“将来还得靠它看坟呢!”现在一切真的实现了。
山风吹过来,满山飘舞着给姥爷烧的纸钱的青灰。
看着匆匆归来的父母一下子很生疏,他们问了好多,我没有回答多少,不知道用怎样的口气回答,而那时的心中也只有一个人,而父母?在姥爷在时候他们不在。我默默的走开。
后来在那个夜晚我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和母亲的轻轻的哭泣,我又想起了我的姥爷。
时间从那一刻开始,人开始长大。
5
在外地上学,远离了大山,很少回家,对父母的偏见也渐渐减少终而转化为内疚,真的没有和父母说过多少话,关于自己关于别人的,而父母依旧春节后就消失在山路上。
]偶有一次回家,家中空荡荡,又见到村东头的糟老头,他告诉我我姥爷坟旁的那棵松树已经枯死了,我没有去看。直到去年除夕,和父亲一起去为姥爷掌灯(我们这里的习俗,过年的时候为已故人? 厍肮乙缓斓疲四强檬鳎丫嗟拿挥幸凰柯桃饬耍屠岩姆匾桓鲅丈N页聊?p>往回走的时候,我告诉父亲山路那么窄,那么陡,什么都还一样,父亲无奈的说没有办法。我还想说的是不一样的是父亲你已经开始老了。
“十年了”,这是父亲下山路的时候的感叹。十年了,姥爷也走了十年了,这十年前,姥爷为了这个家,终跌倒在大山的山路上,这十年后,父母为了这个家,依旧双双顺着山路坐上离家的火车,十年前后,人不在了,树也枯了。
那个除夕,马老头死了,死在万家灯火时,马黑子用牛车把棺材驮到大山深处,马老头的遗愿,要葬在我姥爷的坟旁边,不知道糟老头是看中了那块所谓的风水宝地还是别的。糟老头也就这样去了。
后记
我走在山路上,从深处走出来。雨开始下了,抑郁的天空解脱了。
想起父母,可能还在火车上的父母,顺着山路看过去,但看不远,山路太陡峭太曲折了,想起父母倒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带雨伞,而是这样的天气他们也会往回看,山路太陡峭太曲折,他们也看不了多远……
离枯树离姥爷的坟越来越远了,我转回头,细雨中,枯树根底一根常青藤正舒展着绿芽。
明天我就要离开山沟沟了,然而什么时候里面的所有人才都能离开天空压抑的山沟沟,贫穷落后的山沟沟,愚昧的山沟沟?这个是我的梦,姥爷的梦,也是中国梦。 (责任编辑:王玲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