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放逐时代
[名牌评语]黑暗中的微光总是如此炫目。2006年,他的两部影片 《黑社会》 、 《放·逐》都有超大影响力和获大奖希望。尽管杜导的“黑片”拍得是如此层出不穷,但他执著地想让人们看到的是:我们身边是可能存在默契的友情、爱情的,许多的情感可超越我们的现实,甚至生命。人赖以生存,或者说,让我们生活得不那么麻木的,不正是这些东西吗?!
[精英语录]“人应该过精彩而非平淡的人生。 可是精彩不是永远的。但是,只要选择了那样一次精彩,就不枉此生。”
文/陈韵 图/余国林
观塘的街道混杂了一股卡车和工厂机器一同发动出来的气味。作为香港硕果仅存的几个工业区之一,挟持着观塘道路两边的工业楼里,进进出出的不是西装笔挺的专业人士和小汽车,而是大货车和赤着上身推送货物的本地工人。在这些留守着香港工业最后一线生机的大门里,就有一扇通往杜琪峰和他的“银河映像”。
自1996年创立以来,“银河映像”已经在香港电影业里走过了11年。从1997年拍摄 《一个字头的诞生》 时的剑走偏锋;到1999年 《枪火》 诞生后的日臻成熟;再到2000年 《孤男寡女》 的商业成功;直到去年的 《黑社会》 系列、今年的 《放·逐》 ,杜琪峰用11年的时间摸索出了一条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并行的道路,也实现着自己17岁以来一直执著的梦想。
演员刘青云曾笑言:“银河映像,难以想象”。难以想象的不仅是平均每年三四部影片的高产量,每每出人意料的镜头构思和影片结局,还有杜琪峰本人多年来对香港电影的锲而不舍。
在香港电影圈里,杜琪峰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他的商业影片票房斐然,却又不肯为了迎合内地和西方市场而让步妥协;他是最早进大陆拍电影的香港导演之一,却说他至今还没准备好去大陆拍戏;他的影片已经赢得了欧美电影界的纷繁赞誉,但他说他还是想继续留在香港;在1990年代中期香港电影业最为惨淡的时候,他曾在 《十万火急》 的海报中喊出“我们的年代,需要真正的英雄”,而坐在我对面的他却依然是一个身着便服、淡定从容的中年男人。
三十多年前杜琪峰走进香港无线电视(TVB)的时候,只是一个送信员。“进去的第一天,我感觉以我的能力、地位和学问,要成为一个导演是一个很遥远的梦。”但又是这个17岁的送信员对自己说:“假如四年之内我不能成为一个副导演,我就要离开这个圈子。”他每天都按照这个目标去做,“人家不做的我都做。人家睡觉的时候,我还在做。”两年半以后,他成为了一个副导演;又过了两年,他当上了导演。而之前他给自己从副导演变成导演的时间是四年。
这段最初的经历让他明白,不管环境怎样,只要有一个信念,有一个Vision,不管是搞电影还是当厨师,都要把自己的潜力释放出来,才能走进去。“我是以这个观点去生存的。香港电影环境好不好,对我来讲,我们能做的一定去做。虽然你个人怎么厉害,也不能最终决定什么。”
黑帮题材是杜琪峰对香港生活感受了多年之后的选择。香港是一个小地方,有自己的文化和过去。香港人都知道黑帮世界就在生活的某个角落。虽然1997后黑帮势力被削减,但仍存在于香港各处。“黑帮片里什么都可以讲,可以讲友情,讲义气,讲爱情—尤其是人性。” 有人说,杜琪峰的电影太黑暗,环境逼仄,形势迫人;也有人说,他的电影里面总是折射出人情的温暖,“从黑暗中透出光明”。还有人说,那些宿命式的叙述和人生存的窘迫,乃至最终不可逃遁的死亡都让人困惑: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价值。
“人生根本就是一个循环。我们总是在同一个范围内出错,错了还要错,走不出去。就好像生病了,看好了,接着就等待下一次生病,再看好。但是总有一天生病,却好不了的。人应该过精彩而非平淡的人生。可是精彩不是永远的。但是,只要选择了那样一次精彩,就不枉此生。既然电影是对人生的描述,我就要把人生中这无可避免的重复的错误和生命的意义给揭示出来。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说我的电影‘悲’和‘灰’。”
在 《放·逐》 中,黄秋生和他的同伴行将满载一吨的黄金远走高飞,但在最后的关头,他却把用来投掷而决定去留的硬币狠狠摔进河里,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选择回去救人,也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实现了人生的精彩。虽然他逃脱不了过去的纠缠,无从实现渴求的“放逐”,但在关键的时刻,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每个人都希望做一些自己永远会记得的事情,却未必有这个勇气。因为人们总怀疑‘我到底有没有能力帮助别人?’如果他(黄秋生)就这么拿了黄金走了,可能一辈子都会想:为什么我没有回头?虽然死亡是一个结束,但是你把命留下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而杜琪峰的生命就是为了电影而存在的。
在香港无线,杜琪峰尝试了连续剧、喜剧、武打等多种类型的电视剧,并成为了电视电影的先锋。1992年,在香港电影业走向分化,一批导演演员出走好莱坞,政治形势忽明忽暗,而地区经济开始衰退的前夜,杜琪峰离开了工作20年的香港无线,也离开了“安稳也死板”的电视剧行业。他决定走向电影,不回头。
“碰上电影业不景气也没有什么好讲,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假如我放弃,就等于否定自己离开电视台的选择。反正预算小,我拍;再小,我也拍。我就是不停地拍。情况再不好,我也没有走出电影业。我不想走回头路。我的想法就是,我要把整个人生放在电影里。我不甘心。我相信电影会一直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存在。”杜琪峰不仅不甘心,而且对自己钟情的影片不肯妥协。
在各方导演和片商觊觎大陆市场的雄厚潜力之时,杜琪峰的电影仿佛总和大陆隔了一层。2003年, 《大只佬》 改名 《大块头有大智慧》 在内地放映时被剪去了三分之一的关键剧情,引发观众颇多不满;2005年, 《黑社会》 改名 《龙城岁月》 在内地和香港同时上映,但却版本不同,在内地的反响也远远不如香港。杜琪峰了解电影审查,也尊重电影局的决定,但却宁可损失市场,也不改变创作理念。创作语言也是杜琪峰很在乎的一个电影元素。“我们的电影是说粤语的,要我们讲国语肯定有问题。要我们去把想表达的意思改成普通话讲出来,肯定也有问题。好像怎么讲,都不太对。”前一阵子有朋友对他说有一个叫 《疯狂的石头》 的片子很好笑,他就去看。结果看完整个片子,他一次也笑不出来。“那么香港电影到了大陆,尤其到了北方,人们怎么笑得出来呢?这是我们最大的障碍。我们要融入大陆观众中去,还差一些东西。”
过去七八年,不同的机构找到杜琪峰希望他能去好莱坞拍戏。但是他觉得如果进军大陆都那么多问题,更何况进军好莱坞呢?“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所能做到的就是我还在,还是香港电影的一分子。这几年电影不景气,我也不想离开香港。我想尽量把时间留在香港。如果剧本好,你们过来香港拍,我就拍。”
然而,就像杜琪峰反复在他的电影中所渲染的那种不可抗拒的“大时代”,他很清楚未来电影格局的改变。“香港电影将只是中国电影的一个部分。不能再说‘香港电影’,就像不能说‘北京电影’,‘上海电影’一样。这不是我个人可以决定的。”杜琪峰说,如果真有那一天,香港电影不存在了,他也不会伤心。他会去其他地方,继续拍。
“大时代改变了,很多东西都变了。我们不能坐着等。”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 (责任编辑:王玲玲) |